第一百零六節 自甘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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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聒噪的麻雀,迅速地從遠處飛來,全都都落在村邊的枯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吵個不休,好像是因為沒有尋到食物而忍饑挨餓,在詛咒冬天的漫長和寒冷。

    在回家的路上,胡冬雪的眼睛一直淚流不止。這些無聲的淚水,每一滴都包含著心酸和痛楚,像胸口裏那股奔流的血液,在抑鬱的心髒裏汩汩地流淌出來。她用手不停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許多不堪的往事曆曆在目,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每一次無情的摧殘,都把自己傷得遍體鱗傷。這斫筋蝕骨般的疼痛,不得不讓自己腳下的路變得蒼白和無奈。

    媽媽的離去,給她們的家帶來了毀滅般的重創。弟弟和妹妹寄人籬下,至今杳無音訊。爸爸無心支撐起這個殘缺不全的家,整天在外麵不著調,他不是酗酒,就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麻將。冬梅一個人在家裏孤苦無依,沒人照顧。她每次想到這些,一種莫名的傷感又襲上心頭。那種壓抑的心情而又無法逃避的沮喪,讓她真的難以麵對。

    胡冬雪和妹妹憂心忡忡地從山坡上走了回來。她們沿著於偏僻的田間小路,踩著封凍的積雪,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們的身後,留下一流深淺不一的腳印,像一串打不開塵封的情節,一點一點地向村裏延續。望著眼前的村子,胡冬雪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年的情景。

    那個時候,因為家裏的孩子多,爸爸和媽媽每天都忙忙碌碌。在同齡人當中,她家的經濟收入非常的微薄,在這個村子裏麵,她們家的生活條件,可能是連一般的人家都不如。可是,再怎麽難過,也沒有像現在的日子這樣的蕭條。現在,家裏的一切都變了,像冬天夜晚的月亮,除了冷清,還有死寂。

    胡冬雪每當想起這些,都會啞然失笑。她何嚐不羨慕那些有錢人家的女孩子呀!她們穿名牌,吃美食,走路趾高氣揚,驕傲得像王子和公主不可一世。可她自己的生活隻能是吃飽穿暖而已,沒法和人家相提並論,也不敢和他們攀比。她沒有這個殷實的資本,也沒有這樣強大的家庭背景,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背負著一種無法說清的沉重。

    她和這些人之間的距離,就像隔了一座山那樣高不可攀,又像隔了一條江那樣遙遠,永遠都找不到共性。不過,沒有關係,他們是他們,自己是自己,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比他們矮到哪裏去。

    以前,在所有的親朋好友的眼裏,他們家很窮,甚至連大多數的普通人家都不如,全家人過著柴米油鹽,粗茶淡飯的清苦日子。為了能過上好日子,爸爸媽媽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苦力活,腦子裏麵卻整天想著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如果,不是為了錢,媽媽也不會被三瘋子殺死。如果不是為了錢,爸爸也不會泡在彩站裏,把自己弄得人鬼不是。現在想起來,錢,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東西,真是太可怕了,像惡魔一樣,侵蝕著那些因貪婪而變得發狂的**。

    是啊,得不到,還想不到嗎?人總得有點兒虛榮心吧。從爸爸的言語裏,那種虛妄的幻想,幾乎成了一種家庭的精神支柱。異想天開,那是常有的事情,這並沒有什麽有悖常理。然而這些幻想都是曇花一現,破滅之後,也僅僅是一聲淡淡的苦笑。

    如今,媽媽走了,家裏就更窮了。媽媽在的時候,家裏至少還有點兒溫暖,可是現在的這個家裏,除了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外,一蹶不振的爸爸,還把日子過得跟乞丐一樣破敗。

    也許是窮怕了,也許是傷害太深了,爸爸才去觸碰彩票的吧?胡冬雪猜測著,爸爸的這種精神勝利法,隻療外傷,不療內傷,他把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張貪婪的紙片上,用渺茫的希望來換取自己的一點點的滿足。胡冬雪究竟不知道爸爸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麽,她隻知道迷途不返的爸爸,竟然在這個汙濁的泥潭裏越陷越深。

    也許在遙遠的將來,這個貪婪的虛榮心會得到滿足。但是麵對捉襟見肘的生活,這種填天坑式的賺錢遊戲,不得不成為他有見錢眼開的虛幻。因此,爸爸現在迷戀彩票的狀況,實在令她非常擔憂。

    現在的社會就是這麽現實,有多大能力,就過多好的日子,可惜,爸爸的幻想離現實的距離實在太遠了。不過,有幻想總比沒有的好,要不然一天垂頭喪氣地活著,得過且過的日子,活得也太悲催了。

    村裏的人幾乎都這麽做,這也不怨他們自己,誰讓他們生不逢時呀!要是**社會立刻實現了,他們也就不用天天為錢發愁了。就目前的日子來看,她和妹妹也隻好腳踏實地地“忍辱負重”了。

    胡冬雪自從回到家裏後,她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爸爸,他經常去彩站打彩票,當他和村裏的人,說到經濟問題時,他總會底氣十足地脫口自嘲:一般,一般,全國第三。這話聽起來別提有多別扭,要說爸爸的想象力也真夠豐富,如果自己家的生活水平,真要是能排上全國第三的話,那得來的錢財,一定會是不易之財。就算是上帝的恩賜,他們似乎也無福消受。

    鴻運走不成,難道還不讓幻想了?“幻想無罪!”這是爸爸常說的熟語。她不想反駁,卻也阻止不了他的腳步。她無論如何都很難把現在的爸爸和以前的爸爸放在一起對比。現在的爸爸,麻木,愚昧,萎靡不振。有這些惡習也就算了,充其量是為了排遣心中的鬱悶。

    可是,在爸爸身上,還有令胡冬雪非常不理解的事情。他平時接觸的那些人,背景都非常的複雜,不是偷雞摸狗之徒,就是酒色之徒。一些遊手好閑的人,一些鼠竊狗盜的人,一些進過看守所的也大有人在。那些混日子的男人,大都整天都叼著煙,騎著貸款摩托滿村亂竄。

    他們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物,哪裏人多熱鬧往哪裏攛掇,然後在村子裏麵擠破腦袋鬧事,生怕事兒小不出名。那些女人更是不知廉恥,不是東家長,西家短,三隻蛤蟆兩隻眼,就是比吃喝,比穿戴,就是沒人比誰能把日子過明白。她們的舌頭伸出嘴巴外麵,都能繞村頭的老榆樹走上幾圈。她們在家裏打老罵少,什麽事情都不做,到處搬弄是非,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個個可惡至極,胡冬雪都恨死了她們。如果不是她們天天勾引爸爸打麻將,打彩票,他也不會墮落到這種程度。

    這些人品質這麽壞,她們怎麽會跟爸爸有來往?爸爸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會害了自己嗎?

    胡冬雪沒放假之前, 這些人還經常出沒在她家的門裏門外。胡冬雪回到家裏以後,她們雖有收斂,卻也有一些鹹臘肉,沒皮沒臉地跑到家裏來踩門檻,令胡冬雪極為煩感的是,個個都自來熟,見飯菜端到桌子上麵,不用謙讓,上桌子就吃。如果不是礙於一個村住著,她早就手持木棍,站在門口,過分地將這些自來熟的社會混子和村中渣子,毫不留情地驅趕出去。

    家裏的女孩兒多,要是媽媽還活著的話,她絕對不允許爸爸把這些人,胡亂地帶到家裏來胡吃海塞的,然後,在炕頭上擺張桌子,不是打麻將,就是推牌九,把家裏弄得烏煙瘴氣。可他是爸爸,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作為他的女兒,自己都不能與他麵對麵地進行反駁。

    那些人倒也知趣,他們見胡冬雪並不喜歡他們,就不再登門打擾。他們是不來了,可爸爸卻整天不著家了。他天一亮就不見了人影,很晚的時候,才不得不回到家裏。有時候,他醉醺醺地一頭撞進門來,倒在炕頭上,連衣服都不脫,就一覺悶到天亮。他整天破罐子破摔,明知這樣不對,也往南牆上硬撞。

    他天天這樣做,夜夜這樣活,連胡冬雪都覺得他實在過分,胡冬雪真的很難理解,她居然有一個這樣不著調的爸爸,難怪村子裏麵的人都瞧不起他,他連自己都不重視自己,還能有誰會尊重他呢?

    沒辦法,老牛拉車,要的是韌性,媽媽活著的時候就不怕吃苦,隻要是有錢掙,她什麽活都能幹。如果,媽媽還活著,她一定不會讓爸爸整天泡在酒壇子裏不務正業,也不會讓爸爸天天泡在黑彩裏不能自拔。更不能讓那些烏七八糟的人,和自己家有任何的來往。

    可是,村裏的人幾乎都這麽做,不然他們又能怎樣?忙的時候少,閑的時候多。一旦閑下來,他們就會整天愁眉哭臉,嘀嘀咕咕,緊接著就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然後坐吃山空地唉聲歎氣。真就奇了怪了,沒錢的人整天煞費苦心地弄到錢,有錢的人卻每天想法設法揮霍錢,似乎,人活著就是為了跟錢打交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們的兜裏本來就沒有錢,為了弄到錢,他們就整天想方設法算計別人,這勾心鬥角地來回算計,總不能把命給搭上吧?

    胡冬雪算是看透了,有些人活得實在太鬧騰了,對於一些窮人來說,沒錢的日子,簡直就是一種煎熬。這年頭可不要小看窮人。有些連一般都不如的家庭,往往也能創造出驚天動地的奇跡來。比如中彩,比如走路撿個錢包,這樣的意外,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好事,在他們的想象裏,都能擠兌出無數的金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