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節 彼時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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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胡冬雪的家裏原先也並不缺錢花。媽媽活著的時候,她給家裏積攢了一大筆錢,這筆錢大約有七八萬,是用來蓋房子的。為了能蓋上一座漂亮的大房子,媽媽省吃儉用了七八年,才積攢了這麽多錢。媽媽把它們放在一個銀行卡裏麵,準備蓋完房子以後,再給胡冬雪買輛自行車,省得她每天早晨上學,老為那輛破自行車擔驚受怕。

    胡冬雪清楚地記得,自己上初中的時候騎的那輛舊自行車,是爸爸從破爛市場上買回來的,除了鈴不響,哪裏都響。像是通了靈性,在上學的路上,胡冬雪騎著它,隻要是快點兒趕路,它不是掉鏈子,就是罷工不走。一想起這些事情,胡冬雪就覺得可笑。不過,媽媽存的那些錢,現在已經都快被爸爸敗光了,她現在也不用自行車上學了,媽媽也可以安心地躺在山坡上長眠,她養的女兒已經能自食其力地把握自己的人生了。

    胡冬雪站在那裏,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一陣苦笑後,竟然無話可說。一個從來沒有進過城的女孩,一個連手機都沒有的女孩,一個連時裝都沒穿過的女孩,如今卻留在城裏最好的學校裏讀書,想想都是神話。反正都過去了,自己一個人在外求學,不為大富大貴,隻為改變現有的生存狀態。

    說到蓋房子,胡冬雪更是難過。媽媽都已經把錢準備好了,爸爸卻一直按兵不動,他到底想要幹什麽呢?在這個偏僻的村子裏麵,蓋兩間普通的磚瓦房子,也就是四萬左右,如果用這些錢蓋出來的房子,一定又大又寬敞,那該有多風光啊!可是,今非昔比,媽媽沒了,一切都成了泡影,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樣的宿命,對胡冬雪來說,應該是最恰當的解釋吧。

    可能是家裏的每個人都命薄福淺,根本無福消受這樣的好日子。媽媽死了以後,爸爸便無心過日子,房子就沒有蓋成,兒女們四分五散,日子也過得冷冷清清。爸爸除了種那幾畝地外,他什麽事情都不做,什麽事情都不聞不問,整天靠吃老本活著。可能他內心還有一絲良知,給胡冬雪留了一半的學費。不然的話,媽媽那些靠口熬肚攢下來的血汗錢,遲早都會被打水漂的。

    村裏的老人們常說:在這個世界上,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一想起這些虐心的話題,胡冬雪便潸然淚下。她們在那條狹長的小路上,慢慢地往前走。她的雙腳變得笨重起來,像被疾馳的狂風,在腦後扯住了思緒。她的心並不狠,狠心的人是爸爸,媽媽死了以後,他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把她們姐妹兩個照顧好。

    北風從空中極速掠過,它卷起了地麵上塵土,突然迷住了胡冬雪的眼睛。她站在那裏,用手揉了幾下,從眼角裏擠出了幾滴淚水,那粒灰塵也被淚水帶了出來。“眼睛裏是裝不進沙子的。”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它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胡冬雪一邊尋思著這句話的含義,一邊往前走。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絕望有多麽的痛苦。

    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了幾步,村邊的那棵老榆樹不停地搖晃著腦袋,發出陣陣的歎息聲。胡冬雪突然在路邊停了下來,一縷縷蕩動的炊煙,瞬間被狂風卷走,觸景生情,她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爸爸,還很年輕,渾身上下有的是力氣幹活養家,可他的思想狹隘,偏激,重男輕女,他總是想著生兒子,卻沒有料到養兒子比生兒子還要難。不管他怎麽在外麵吃苦受累,他家的生活水平總是量入為出。那個時候,他每天都早出晚歸,連打工再兼職,他每天都累得頭昏眼花,心力憔悴,掙來的錢還是不夠花。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在生活的重壓下打拚,渾身上下一點兒朝氣都看不出來,像個頭大腳輕的小老頭一樣,不管怎麽掙紮,也找不到養家戶口的捷徑。

    這還不算,孩子多,家的麻煩事兒自然越來越多,吃喝拉撒一樁連著一樁,家裏外麵沒有一樁是省錢的。在胡冬雪的記憶裏,爸爸不愛說話,每天都低著頭,風裏來雨裏去,可他從無怨言。現在,他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常言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沒有誰能見得過前世,也沒有誰能預測到來生,當一個人潦倒到隨波逐流的時候,他的人生也就跟行屍走肉也沒什麽兩樣。像爸爸這樣高尚的詞匯,放在胡大海的身上,還能被稱呼為爸爸嗎?況且,像他這樣過日子的方法,連條後路都不留給自己。如果真的遇見難處了,哪個親戚會主動上門來幫助你呢?

    這樣想著,胡冬雪的內心不免悲哀起來。追根究底,這個家,都是被爸爸給毀了。如果,他和三瘋子之間,沒有任何的經濟糾紛,媽媽也不會慘死在他的刀下,做一個替死的冤魂。

    這兩年,家裏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錢。在胡冬雪的記憶裏,爸爸從工地打工回來後,他的脾氣開始變得特別壞,動不動就和媽媽吵架,媽媽的眼睛瞪得非常凶,他們互不謙讓。他們慢慢把吵架當成家常便飯,每次吵架的時候,孩子們都被他們的大吵大鬧的叫罵聲,嚇得哇哇大哭。後來,他們吵得次數多了,孩子們也就習以為常了。鑒於他們的吵架內容和情緒變化,孩子們往往結成聯盟,就跟看動畫片一樣,甚至還助紂為虐。關鍵時候,還要突然插上一手。

    平常過日子,沒有舌頭不碰牙的,誰對誰錯,也沒誰來給評理。有一次,爸爸幹活回來餓了,他想吃飯,到廚房裏一看,發現媽媽還沒有做飯,就生氣了。爸爸想吃尖椒炒肉,媽媽死活不做。為此你一句,我一句,兩個人都互不相讓地吵個不停。一時間,家裏孩子哭,老婆鬧,雞飛狗跳,本來房間就小,結果被弄得亂糟糟一片。

    為了平息這場混亂的世界大戰,胡冬雪情急之下帶頭領著弟弟妹妹們,悄悄地到廚房,找來幾個盆子和一根擀麵杖,姐幾個齊刷刷地站在門口,一邊叮叮當當地敲盆子,一邊大聲喊“加油”助威。

    經過熊孩子們的一番折騰,這兩個冤家頓時被戲弄得哭笑不得,這場戰火頓時不攻自滅。

    “都是生孩子惹的禍,如果不生這麽多的孩子,那該多好啊!你看,我現在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怎麽有臉出門見人呢!”看樣子,生了這麽多孩子之後,媽媽好像有些後悔了。可是,後悔有什麽用?“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總不能把這些孩子都送到福利院去,給社會增添麻煩吧!

    “早知道現在這樣,何必當初?難道我的日子就這樣被孩子們給毀掉了嗎?”媽媽常常沮喪地對爸爸抱怨說。爸爸聽了媽媽的話,就會默默地坐在角落裏,雙手抱頭,眉頭緊皺,然後一言不發。

    有錢難買後悔藥,光後悔有什麽用。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看來,胡冬雪家的這群‘孩子經’,可真夠爸爸媽媽撓頭的了!“多兒多女多冤家,無兒無女活菩薩。”看熱鬧的人,不怕把事兒鬧大。每次胡大海跟老婆吵完架後,有些不懷好意的村裏人,就會火上澆油地在他的耳邊煽風點火,挑逗他們夫妻反目成仇。因為年輕氣盛,做事不長腦子,胡大海還曾經動手打過自己的老婆。

    現在想起這些事情,胡冬雪實在弄不明白爸爸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天上下雨地上滑,個人跌倒個人爬,有朝一日拉一把,酒換酒來茶換茶。說這些風涼話,胡大海雖然不能苟同,但他的心裏比誰都懂。那他為什麽還執迷不悟呢?難道他不知道,給人當父親,就應該頂天立地支撐起這個家嗎?

    人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胡冬雪的爸媽生了一群熊孩子,每天都過著拮據的日子。清貧的日子像個無底洞似的,怎麽填都填不滿,他們家哪個親戚朋友會幫他們呀。都說過日子有三個富親戚幫襯,就不算窮戶。要是真能有人幫上一把的話,那也算碰到了天大的救星。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個親戚來登門上戶來幫助他們。

    “隔壁鄰居高打牆,親戚遠來香。”這也是媽媽常說的話。這句話,不知道媽媽從哪裏學來的,每次說出來,都會得罪一些人,還令很多親戚不滿。媽媽死了以後,這句話,就沒有人再說過。她把它帶進了墳墓,像一件華麗的陪葬品,被一抔粘稠的黃土,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從此再也見不到世麵。

    沒有人幫更好,居家過日子,最無法償清的就是人情債。爸爸媽媽可不願意看到那些有錢的親戚來家裏,一邊給他們家點水之恩,一邊對著他們一家大小指手畫腳,讓孩子們平白無故地受委屈。如果那樣的話,家裏缺錢的時候,他寧可到血站賣血,也不會讓孩子們遭到別人的白眼。

    “不就是有點兒錢嗎?有錢就了不起了,如果得了人家的救濟,孩子們一輩子都在人家眼皮底下被人蔑視,到頭來還得還錢,還不如就這樣窮著好呢。”爸爸咬緊牙關恨恨地說。

    如果,爸爸真有誌氣的話,他今天就不會墮落成這樣了!胡冬雪對爸爸太失望了,麵對他麻木不仁的生存方式,她甚至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