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節 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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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冬雪沮喪地站在村頭,慢慢地回過身來四下環顧。她的一雙眼睛,無聲地眺望著遠處的那片山林,腳下那片碩大的雪原,似乎在她的眼裏瞬時變成了一條肥大的裙裾,正揮手向她告別往日的時光。她仿佛聽見空中有一種奔放的聲音,正呼嘯著與自己擦肩而過。那淒厲的聲音,在空中盤旋著,轉瞬即逝。

    “姐,下學期開學,我不想去學校上學!”冬梅的這一句無心的話,像一根尖利的鋼針,狠狠地刺在了胡冬雪的臉上。她抬頭看見冬梅一臉茫然的樣子,她的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整個臉都變得驚詫起來。

    “冬梅,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像咱們這樣的家庭,不去學校裏麵念書,以後怎麽會出息人啊?有姐姐在,你可不能有這種想法啊!姐姐隻想你好好念書,姐姐可不想聽你這麽說話。”胡冬雪故作鎮定,用媽媽的口氣,對著冬梅大聲說道。

    “姐,你就別勸我了,我真的不想去學校讀書了。我一上課就頭疼,什麽都學不進去。”冬梅的話,確實是真話。可能是家裏的事情牽扯得太多,自從胡冬雪走了以後,她在班裏考試的分數,累累下降,現在已經滑坡到難以接受的程度,估計來年考初中,她連升學的分數都不夠,班主任幾次找她談話留級,她便有了這樣的念頭。

    “不念書怎麽能行,你怎麽也得把中學讀完再說。再說,你這麽小的年紀,小學還沒讀完,就流落到社會上,如果再沒有文化,你認為你能幹什麽?現在,媽媽不在了,你再不去學校上學,一個人待在家裏,你叫我怎麽能放心呢。冬梅,你可你能嚇唬姐姐呀?姐姐可不想你有這樣的想法啊。”為了把冬梅這種蠢蠢欲動的想法,消滅在萌芽的搖籃裏,胡冬雪向她講了一些成破利害。她不想妹妹就這麽輟學,爸爸已經無藥可救了,再讓妹妹變得東遊西逛,她怎麽能對得起死去的媽媽。

    “姐,你就答應我吧,我真的不想去上學!”冬梅撅著嘴,一臉的無奈。

    “不行!不去學校上學,絕對不行。這年頭,有文化的人,在城裏都找不著好的工作。高學曆的無業遊民,在城裏到處都是。你現在小小年紀,就不願意念書,你認為你將來能幹什麽?如果,你不願意在家裏待著,那你就跟姐姐進城吧!再給你找一所普通的小學,姐姐供你讀書?你看行不行?”胡冬雪堅決不同意冬梅的想法,她的一席話並不是隨便亂說,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成。因此,帶妹妹進城讀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姐,我願意跟你去城裏讀書。”冬梅把頭低了下來,嘴裏囁囁地說道,然後她不再說話。一股炊煙的味道從村裏,迎麵飄了過來,剛從身邊極速地掠過,又飄來了一陣。胡冬雪見妹妹不再說話,她的心情立刻沉重起來。

    她很難想象,自己這個唐突的決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既然有這個打算,即使麵臨很大的困難,她也得盡力去做。她一定不再讓冬梅一個人在家裏擔驚受怕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有兩份工作要做,隻要肯堅持到底,估計她們姐妹兩人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應該不成問題。作為姐姐,她應該為妹妹著想,她不能讓妹妹這麽孤單地留在村裏。

    事已至此,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猶豫。爸爸天天東遊西逛,勾三搭四,一副不著調的樣子,胡冬雪把妹妹單獨留在家裏,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她決定春節過後,她就想把冬梅帶走,免得夜長夢多,有些不好的事情再她身上節外生枝。

    她想回家後,去鄰居家跟石頭媽媽商量一下,先把冬梅放在她們的出租屋裏,自己在學校寢室裏住。她每個月再按時給石頭媽一點兒費用,這樣等石頭考完大學以後,她就可以搬到出租屋裏麵,和妹妹一起住。她們之間,有著共同的血緣,就應該相互扶持著共渡難關。

    說起手足之情,胡冬雪又想起了遠方的弟弟和妹妹。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雞冠花開滿了院子,紫豔豔的一片,在房前屋後,散發著格外迷人的花香。大黃狗卷曲著身子,倚靠在鐵門下,伸出長長的舌頭,腦袋朝裏,屁股朝外,望著弟弟和妹妹在院子裏玩兒。 爸爸從院外走了進來,弟弟妹妹見了,張著小手奔了過來。

    他倆兒抬著小臉,可憐巴巴地朝爸爸要零食吃。爸爸就會給他們很大的信心說:“不要著急,不要著急!爸爸給你們拿!”說著,爸爸就會從衣兜裏麵掏出一些便宜的小食品,什麽土豆條啊,蝦條啊,康樂果啊,真是應有盡有。孩子們見到這些東西,一擁而上,把小手高高地舉在爸爸的眼皮底下,像一群討債的小狼,誰都不甘落後。爸爸也不氣惱,耐著性子任他們死纏爛打。

    弟弟妹妹分到了好吃的東西,就像是得了什麽寶貝似的,連聲謝謝都不說,就在爸爸的眼皮底下跑遠了。就算他們沒有禮貌,爸爸也不說他們有什麽不對。

    有時候,爸爸在外麵多掙了幾十元錢,就對著他倆吹牛說道:“孩子們,不要害怕!爸爸全身上下有的是力氣,隻要是老天爺不刀壓脖子,爸爸天天出門掙錢。現在掙錢的機會有的是,指不定哪天咱家也能發筆大財,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家就會有的是錢,到時候讓你花錢花到手軟。”

    孩子們聽了這話,都會信以為真地安靜下來。但這種望梅止渴的辦法,隻用了幾次“咱們家什麽時候才能有錢啊?我現在就想吃巧克力!爸爸,你就給我買一塊吧?”最先起來抗議的居然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弟弟,隻見他張著兩隻小手,可憐兮兮地站在爸爸的眼皮底下,一副非常認真的樣子

    “兒子,巧克力很苦,一點兒也不好吃!一會兒爸爸帶你買塊棒棒糖去!”爸爸用雙手抱起弟弟,仰著臉對他說。可是他的兜裏,卻連一角的毛票都沒有。不過,他給孩子們的幻想,總是那麽美好。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巧克力,巧克力一點兒也不苦!媽媽說,撒謊的孩子喂狼吃!爸爸也不許撒謊!”弟弟說完就撅起小嘴進行無條件反抗。聽了孩子的話,胡冬雪的爸爸簡直是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不就是一塊巧克力嗎?明天爸爸幹活回來,一定給你買塊巧克力回來”說心裏話,買一塊巧克力,至少得花七八元錢,爸爸用買一塊巧克力的錢,如果買食鹽的話,夠全家人吃好幾個月的。不是爸爸在孩子們麵前也精打細算,而是爸爸掙來的錢實在是不太容易。不過,為了討兒子的歡心,他也隻好忍痛割愛,咬緊牙關出點兒血了。

    “咱家過日子,不靠天,不靠地,咱們靠自己。”這也是爸爸常說的話,雖然這話說得有點兒悲壯和慷慨,為了孩子們都能健康地長大,爸爸確實是一個勤勞的毫不含糊的爸爸。

    那個時候的爸爸,還算有點兒血性。不管他在外麵怎麽挨累,逢年過節時,他總是想盡辦法,讓老婆孩子換然一新,然後,站在人前炫耀一番飽經滄桑的自尊心:別看咱家裏孩子多,人家孩子有的咱家也會有的。那時候的爸爸,簡直就是家裏的神仙,他在外麵甚至能搬回一座大山,讓孩子都坐在山頂上,去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會大笑,笑得孩子們都心花怒放。

    爸爸能幹,可是,單憑流血流汗地幹苦力活掙大錢,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那些年裏,爸爸在城裏確實沒少幹苦力活。村裏一些外出打工的人回來說:“在工地的條件非常苦,整個是遭罪的節奏,凡是在工地待過的人都有同感,他們不光光是起早貪黑地搶工期。吃的是亂燉大鍋飯,住的是四麵透風的帳篷或者是空房子,被塑料布一圍,滿屋子都是臭烘烘的氣味令人作嘔。而且一個強壯的力工掙的錢也不算太多。他們沒日沒夜地幹,如果碰到好的老板,力氣還不算白搭,還能掙點兒錢回來。如果碰到黑良心的老板,等工人們幹完活後,就逃之夭夭了……”爸爸在外麵打工的那幾年,胡冬雪還小,爸爸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孩子們不知道,但爸爸的說教對孩子們來說,簡直就是神話傳說了。可是這一切過得那麽快,就像是一場不著邊際的夢,還沒來得及經曆就醒了。

    後來呢?爸爸去了工地掙了很多錢回來,媽媽卻被人害死。現在,家裏沒有了媽媽,媽媽辛辛苦苦地攢下的那些錢,也被爸爸打了彩票打得差不多了。爸爸連活都不願意幹,如今,家裏什麽都沒有了,哪裏還會有什麽後來……

    村頭的老榆樹,在凜冽的北風中,仍然低回著撕裂的聲音。胡冬雪默默地站在樹下,望著巨大的樹冠上挺起的枯枝,在強勁的風中不停地搖晃著,她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

    舊年已經接近尾聲,冬天終將逝去,新年的味道,從家家戶戶的煙囪裏滾滾的冒出來,在村子的上空,到處飄蕩。胡冬雪不停地環顧著這裏的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出現在眼前,令她的思緒在腦海裏麵,千回百轉,不停地翻騰著。

    地麵上積雪一層一層地被冷風抽幹,露出大地的肌膚,在歲月的深處,泛出汩汩的潮暈。這比比皆是的寒冷,到底還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