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春娘巧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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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辟疆暗暗打量著這兩個突然出現的生人,因為見過走在前麵的鬼新娘,反而她身後那個穿肚兜的小男娃讓他忍不住好奇多觀察了兩眼。到底是個幼娃,頭上衝天辮一晃一晃地走在鬼新娘後,雖然腳步看上去還算謹慎,卻怎也掩蓋不了頑皮好動的天性。看了田辟疆也覺得一絲有趣,內心又升起一絲疑雲,怎麽鬼新娘身邊有這樣一個存在?
走在前麵的鬼新娘忽然回頭,展顏一笑對幼童道:“荊吒,你去取了聚鹽金缽,我自己來更衣。”
叫荊吒的童子一點頭道:“是,春娘。”言畢飛奔到浴池一側從地上拾起一個金色的缽子,約莫一雙手掌大,被他捧著十分費勁,而他不敢有絲毫懈怠,認認真真一步步朝春娘走去。
浴池裏春娘已經褪下上身衣衫,鑽入池水中,嫻熟地劃動一雙臂膀,激蕩起陣陣水花,這樣的天氣,如此燥熱的人鹽穀內泡著澡,很快春娘就起了一身香汗。
而童子荊吒這時候也抱著聚鹽金缽守在了池子一旁。
田辟疆目不轉睛看著,現下鬼新娘春娘背對他,隻留給他一個不清晰的暗影,但他對這一大一小兩人在做的事充滿好奇。
池子裏春娘道:“荊吒,快,拿缽子來,我出汗了。”
小荊吒踩著池子邊緣移動過去,隻見春娘伸手在脖頸和肩頭一捋,掌中捏下一些汗滴,彈指射入小荊吒手捧的聚鹽金缽中。
田辟疆盯看著這一連串動作,心下駭然道:原來如此!本宮懂了,所謂人鹽,人之汗乃鹹,故為“人鹽”。當真匪夷所思,原來人鹽竟是這東西。
可這東西到底是做什麽用的?他想,一定跟鬼有關,生人有三陽,頭發、指甲和腳甲,生人十分忌諱過了子時剪頭發、指甲和腳甲,因為這是生人之三陽,蘊涵濃鬱生機,子時鬼魂出沒,專收三陽助增鬼力。如今看來,這人鹽應該也是類似三陽的東西。
可田辟疆又想到,這人鹽被如此收集來,怕不隻是助鬼增鬼力這麽簡單。一時間他不能完全理清其中頭緒,隻能繼續觀察下去
池水中,春娘一會兒吃點東西,一會兒喝一盞酒,一會兒又靠到池子邊緣,捋一手汗攢進金缽之中,她與小荊吒動作配合默契,顯是操練多次的結果。
田辟疆看得呆了,越看越發覺得今夜他似乎陷進了一個了不起的謎團
他心道:這鬼新娘絕不是什麽“新”娘,看她捋汗、攢人鹽嫻熟的動作和自然的神態,簡直像一出生就住在這池子裏幹這類行當了。今夜她被鬼隊伍來接親,行動亦是可疑,她到底何許人也?
這時池子裏的春娘道:“荊吒呀,你現在愈發懶了,蹲在池子邊可不要睡著了,小心被半魔發現,又要打你的板子哦。”
半魔?田辟疆一驚,這裏真有半魔,藏在哪呢?他隻能繼續聽下去。
“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荊吒怕半魔。”童子連連搖頭,捧起聚鹽金缽,繞著春娘就是團團轉,連連表現他很勤勞。
春娘吃吃一笑,伸手在小荊吒腦門上一彈:“瞧把你嚇的!”
小荊吒嘿嘿笑:“春娘,我也要玩水,好不好?”
春娘肅然怒道:“瞎胡鬧,你可千萬不要弄髒了這池子,人鹽隻能是處女的香汗,你可是一男子。”
巨石後田辟疆一陣失落,他以“三陽”推斷“人鹽”用處的設想已被當場推翻。
聽見要求被拒,小荊吒不服氣道:“男子麽?我不是我不是嘛,我是童子。這是春娘你自己說的。”
春娘連哄道:“好,是童子,那總之也不能現在下水與我共浴,半魔能聞出來聚鹽金缽裏是不是真的人鹽,你下來,真的就變成假的啦,你不怕半魔發火麽?”
小荊吒豔羨地盯看著嘩嘩的池水,撅著嘴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春娘遊到池子邊,伸手在小荊吒眼前晃了晃:“喂,睡著啦。”
“哪有,我沒睡!”
春娘道:“好啦好啦,我們加緊幹活,等會忙完了,我起來讓出池子給你玩一會兒。”
小荊吒聽到這話立時變得神采飛揚起來,本來被他捧在雙掌顯得極笨重的聚鹽金缽,此刻也仿佛變輕盈起來,他圍繞著池子,不斷配合春娘收集從她身上捋下的香汗,胖乎乎的小身子像一條小蟲子一樣靈活。
一大一一美一乖,一個在池中一個在岸邊嬉鬧著,間或吃吃瓦盆裏的零嘴,配合好不默契,神情好不愜意。
田辟疆若不是受了重傷,看見他們這樣輕鬆愉悅,真忍不住也要加入他們,何況,那春娘美得令他眼中頻頻閃過精光,實在令人遐思。
人鹽穀燥熱溫柔,眼前場麵又閑適溫情,田辟疆身受重傷,本就搖搖欲墜,看眼下場麵根本就是對他無情的催眠,忽然田辟疆感覺眼皮子在打架,再撐不住疲乏的身子,“砰”的一聲,他昏迷過去,在巨石後方倒下了。
正在池水中捋人鹽的春娘忽然聽見這奇怪的聲音,動作陡地停下,而一旁小童子荊吒也是瞪圓了眼睛,兩人齊刷刷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隻見一塊距離溫泉池子不遠的巨石後躺下來一個黑衣人,兩相對望,都有些錯愕。
春娘差遣小荊吒道:“快去看看怎麽回事?”難以置信的是,她身為一個女子,遇到這種事本來應該大呼小叫的,卻出奇的鎮定。
小荊吒畢竟才是個**童子,膽小怕事,他囁嚅著嘴,咿咿呀呀地道:“不,我才不去。”
春娘臉一黑:“你是皮癢了?春娘的話也不聽了?”
小荊吒道:“我怕呀,春娘你自己幹什麽不去?”
春娘翻翻白眼:“還跟我強嘴,什麽事情都我做,我從半魔手裏保下你這條小命有何用,何況我隻是一個弱女子,你可是個小男子漢,小男子漢不應該保護弱女子嗎?”
小荊吒不服道:“那我怕嘛!”
春娘道:“怕什麽?你萬鬼不侵的體質,什麽鬼嚇得到你?再說,這人鹽穀難道還會出現生人不成,指不定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色鬼在偷窺,你去看看,吐口唾沫滅了它就是。乖嘛,快快去了回來!”
原來這小荊吒之所以能如此反常滯留鬼窟,竟是世間罕見的純陽身軀,全身固若金湯,萬鬼不侵,被春娘不知用什麽手段收服了來,做了服侍她的“生人童”,亦是保全她不被色鬼侵犯的護衛。
此刻小荊吒雖有些不情願,但迫於春娘的威嚴,還是放下聚鹽金缽,起身,朝巨石後的田辟疆小心翼翼移動了過去,靠近他後張嘴就是吐了兩口唾沫,然後飛奔重回到春娘身邊,這時候春娘已經從溫泉裏起身,披好衣服,看一眼戰戰兢兢的小荊吒,她搖搖頭,啐道:“你真應該屬鼠的,還應該長條小尾巴,你就是隻小老鼠。”
戲謔完小荊吒,春娘已經移動蓮步來到田辟疆身邊,她居高臨下看一眼這身段頎長的男子,深呼吸一口氣,嘴角似乎笑了笑,不過很快就將這奇怪表情散去,恢複平靜。
小荊吒仰臉道:“春娘,為何這次的鬼,沾了我的唾沫,卻沒有燒起來呢?”
以往每次,小荊吒隻要對他不喜歡的小鬼噴一口唾沫,那些小鬼身上就會冒出青煙,且發出鬼哭狼嚎的痛苦叫聲,憑此異能,他雖然身在鬼窟,卻極少受到欺負。除了經常教訓他的春娘,喜怒無常總無故找他茬子折磨他的半魔,他還真沒什麽害怕的。
春娘已經看出來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色鬼”,而是一個生人,但這個無需要告訴不經事的小荊吒,畢竟他年幼,還沒有保守秘密的心性,就糊弄他說:“沒看見他穿了法衣,那是可以擋住你的唾液的。”
小荊吒“哦”一聲,毫無城府道:“那春娘我們走吧,不理他就是了。”
春娘沒搭理他,又走了幾步,離田辟疆更近了些,蹲下,一掀手揭開了田辟疆臉上的黑紗。
“原來如此!”竟得意地笑了笑。
原來這春娘本是一流亡戰亂的苦難之人,機緣巧合被人鹽地冥的鬼將虜獲而來,陷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已俞一年時光。好在她發現,人鹽地冥裏的鬼隻是用她來取“人鹽”,並不傷害她,加之她城府甚深,又偶然得小荊吒護衛周全,就僥幸完好無損地生存了下來。可這種日子,她知是永無盡頭的,最終之結局必然淒慘。是以她一直都在千方百計尋找脫身的機會。
今夜還就真被她碰上了。
春娘被困人鹽地冥,一直以來都是被半魔用作取人鹽的生人甕,又因美貌被半魔選中以“鬼喜”助其凝聚生機,今夜,她就在半魔安排下上演了“鬼娶親”。誰曾想,半途撞見了田辟疆的馬車,心思極玲瓏的春娘發現馬車一行人中,有人能輕鬆抵擋護送她的鬼將的攻擊,立時想到此中必有人會禦鬼奇技,當下大喜。第一波攻擊後,她暗中製止了鬼將們繼續攻擊,悄無聲息路過,反常地裝作“無視”了那馬車一行人,鬆弛了他們的戒心,後又施展手段,用喜帕之劫,與馬車一行人結下扣子,目的就是為了誘馬車中那會奇術之人追蹤來,自陷人鹽地冥,伺機借此人之力,逃出半魔的禁錮,恢複自由之身。
她雖料到此人有能力進入人鹽地冥,卻萬萬不敢想會這樣快與對方接上頭,霎時心中之喜悅語言不能形容,心念電轉間,已有了新的算計,暗道: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