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故事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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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疆小鎮,正是黃昏時分。鎮口驛道旁一截竹竿立在斜陽下,竿上係著一展青旗正在八月底的涼風裏招搖。

    路上行客尚未看清布上所寫那方方正正的酒字,便可聞到彌漫在風的酒香,倒顯得這張酒旗多餘了。

    於是匆匆奔波了一天的旅人,亦或是商人,都停了下來,決定先在這數十裏隻此一家的酒肆裏歇息片刻,用便宜燒酒潤腸後,再去鎮上找客棧投宿。

    小店人滿,店家就在驛道旁隨意擺下桌椅。八月底的清風裹挾著秋日的涼爽,道路兩旁的柳樹正是繁茂時候,加之南疆空氣清新,景色怡人,酒客們倒是不介意直接坐在道旁。

    幾杯溫酒,配上醇厚的醬牛肉下肚,花不了半兩銀子,就能讓原本疲累的身子一下子有了精神,酒客們樂意為之。

    這些人,都是出門在外之人,最煩悶的就是羈旅孤棲的無味,好不容易如此多人聚在一處,片刻工夫就聊成了一片,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所聊內容,自是從旅途見聞,家鄉軼事說起。然眾人多是碌碌一生的凡夫俗子,哪有那許多令人心馳神往的故事可說。於是,當自身的故事說盡,偶爾會聊聊江湖事。

    諸如哪個山頭的山大王又拐了個小媳婦,哪個俠客又劫富濟貧,滅了哪地的貪官汙吏,又或是哪個刀客犯了規矩,被盟主追殺……這些故事永遠講不完,聽不厭,當酒足飯飽後,酒客們一拍屁股,極其滿足的離去。

    人和故事交替不斷,酒肆儼然成了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來南疆做什麽?”酒肆前邊,曾豔萍勒馬,望著‘聶家酒肆’的招牌,好奇的問楚元。

    “找一個人……”楚元平靜的回道,眼神裏卻透出無比的堅定。

    兩個人下馬,徑直進了酒肆,找了張桌子坐下,旁邊一群人圍坐在一起,高談闊論著。

    “你們知道什麽是江湖嗎?”一個白衣青年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聽眾,更為神氣活現,說著說著索性將一隻腳踩在了長凳上,向眾人問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眾酒客支支吾吾,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江湖?什麽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白衣青年端起瓷碗,喝了口酒,自豪的向眾人解釋,“江湖,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雖同處一個世界,卻有超然於你們的世界外。對你們來說,江湖是一個你們不曾觸及,也無從觸及的陌生而神奇的世界。漫漫江湖,數千年風雨,有說不完的故事,講不盡的傳奇。江湖的傳奇,可以是事,亦可以是人。很久以前就有這樣個人,成為了江湖不滅的傳奇。”

    “哪個人?不滅的傳奇?”不僅一眾吃酒客放下酒碗,一絲不苟的聽白衣青年講故事,就連來南疆尋人的楚元也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那時候,華夏武林五城九派鼎足而立,北武林翹首北幽城狂妄自大,一意孤行,揮師南下,誓蕩原。北幽攜怒濤之勢卷地而來,原台麵上的實力雖然遠不足北幽,奈何平日暗藏不出的高人俠客無論是實力還是數量都遠超北幽所料,一時間北幽原之爭,竟成僵持之局。刀劍總無眼,無數次的交鋒,雙方自然各有損失,波及無辜的百姓也不在少數。”

    聽客們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卻不忍心打斷興致高昂的白衣青年,任由他講下去。

    “眼看紛爭不斷,心係天下局勢的遼東楚家便出麵斡旋,甘當和事老。最後,雙方接受楚家家主楚逸雄的調解,決定一戰定乾坤。由北幽城主“冰獄刀魔”謝枯陽決戰原正道領袖“不世天劍”鄒明軒。”

    一聽到‘楚逸雄’個字,曾豔萍眼前一亮,向楚元看了看。楚元則一臉平靜,畢竟對於父親這種江湖上的大人物,走到哪裏都會有他的傳奇,並不是什麽稀奇之事。楚元側頭,向白衣青年問道:“結果呢,誰輸誰贏?”

    “是年十一月初一,楚逸雄連同兩人憑無上輕功,憑虛禦風飛臨原第一高峰睨天之巔。相傳二人對戰時,站在山腳下都可看見黑色天幕刀光劍影往來相碰,漫天星華都為之黯淡。強大的氣刃,有著似乎能將穹窿撕裂的神力,縱然相隔千丈覺察,都有著讓人屏息跪倒膜拜的衝動。傳聞自有誇大之處,然兩名絕代高功力之高可窺見一二。直至拂曉時分,忽聞逆天之巔上傳來兩人大笑之聲,之後再無動靜。兩邊眾人謹尊首領之言,待初陽完全東升之刻方登上峰頂,隻在山頂的巨石上發現數十個石刻大字。”

    長篇大論下,白衣青年口渴難耐,剛要伸端酒,一旁的一個看客便殷勤的把溫酒遞到他的,“什麽字?”

    “天下第一、門派高低爭了許久,刀來劍往不舍晝夜,卻不知道謝枯陽和鄒明軒加在一起都不是楚逸雄的對,再爭下去豈不成了笑話?”又一杯溫酒下肚,白衣青年的臉色愈發紅潤,講起這些故事卻條理清晰,仿佛是他親身經曆一般。

    “什麽意思?”一個小孩子不甚明白,天真的問道。

    “這都不明白!意思就是楚逸雄把這倆人打敗了,兩個人因為慚愧難當退隱了……”

    “哦……”一群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酒客們本都是些粗人,能識大字的不多,聽白衣青年講故事,不圖明白,隻圖個熱鬧和痛快。

    “自此,百年以來,江湖上雖然暗濤不止,北幽原卻也再無衝突。”

    白衣青年講的故事或許就是江湖最傳奇的故事,傳奇的傳奇。楚元聽罷,苦笑著搖了搖頭。

    “是真的嗎?”由於青年聲情並茂的講述過於逼真,似乎真有跡可循,曾豔萍大抵相信了這個傳說是真的,卻又忍不住向楚元問詢真假。

    “我也不知道。”楚元苦笑,爾後輕抿了一口酒水。

    故事一講完,一群人推杯換盞,很快喝完了各自的溫酒。喧鬧的人群散去,隻留下白衣青年一個人安靜的坐著,喝著悶酒。

    給別人講了很多個故事,卻沒有一個故事屬於自己,思緒翻飛,白衣青年仰頭,一杯酒再入愁腸。

    廣闊天地,豈曰無人,何處是吾鄉?白衣已無處可去,他害怕去了別處,是否還有人樂意聽他的故事?

    青年捏著酒杯,垂下頭,臉已經貼到了木桌上,卻仍在喃喃自語:“好酒,好酒……上酒,上酒……”

    “陸公子還要酒嗎?”小二湊過來,細聲詢問,卻像是明知故問。

    好些年了,白衣青年一直在這酒肆裏講故事。他簡直成了這聶家酒肆的象征,比老板娘的名氣還要大。往來旅客,最津津樂道的,就是那個酒肆裏的白衣酒瘋子,數年如一日堅守酒肆的樂事,這仿佛已經超脫於美酒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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