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養活素淩雲，燕行雲摸摸索索在山間采了許多草藥，去一戶人家換了些吃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素淩雲也不再挑剔什麽，捧著燕行雲遞過來的包子縮在龍王廟的角落裏默默啃了起來。

    那模樣完全就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看得燕行雲無論如何都是想笑出聲的。不過礙在她還是自己老板的份上，他迅速將包子塞進自己嘴裏，止住了隨時都要迸發出來的笑聲。

    素淩雲淡淡斜了他一眼，那一眼在旁人看來並無太多波瀾，不過在燕行雲看來，卻是蘊含著波濤洶湧的怒氣。

    他當即轉過了身，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素淩雲卻開口了，語氣平平淡淡，說的也是另一件事：“現在休息，晚上去找那隻女鬼。”說罷也不管燕行雲如何反應，隻自顧自地躺下蜷縮起來。

    他回過頭，無奈道：“這樣會著涼的。”

    可是姑娘不理他，燕行雲隻得走過去想將她拎起來，走到姑娘身邊的時候才發現，她是真的累了，一躺下就已然睡熟了。姑娘的發絲垂在臉頰上，嘴邊似乎還殘留了一些包子的屑，他自然是舍不得吵醒她的，不過若放任她就這樣睡在地上當真是會出事，是以他想了想，蹲下身將她抱入懷中。

    姑娘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好在並沒有醒過來，燕行雲鬆了口氣，自己也靠著牆壁坐下，閉上眼睛準備小憩片刻。

    素淩雲睡得並不安穩，她似乎感覺到夢中有人抱她，而且一直都抱著未曾鬆手，她想不起來這人是誰，隻覺得他周身的氣息十分熟悉。過了片刻她又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看見那個地方的時候，她的身子不由僵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再次來到這裏，明明她已經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這個地方，並且不會再回去，再次站在這裏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那般憤怒，而是滿滿的憂愁。這種憂愁也並非是近鄉情怯或是回憶之愁，而是仿佛要失去什麽的悲痛。

    失去…;…;自己會失去什麽？

    不過就算是失去…;…;自己又害怕什麽呢！那些不能失去的人和物，難道自己保護不了？若是當真失去的，想必也是不值得自己費心的。

    夢中的她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那裏，與十年前一樣，她根本不會再有留戀，就算是此時夢回，也沒有她想要去見的人了。

    夢的盡頭她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燕行雲懷中的，抬頭看了看那個人，他正垂著頭熟睡。素淩雲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打攪他，便僵著身子躺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回想起方才那個夢，她覺得十分真實，那種疲憊與絕望，真實得仿佛洶湧而來的潮水一般能夠將她徹底淹沒。

    正當她發著呆想得入迷之時，燕行雲也堪堪地睜開眼，垂下的眸子中便是印入了那個姑娘的臉，他笑了笑，問：“我懷裏躺得還舒服麽？”

    素淩雲抖了抖，一個眼刀飛了過去，不滿道：“是你先動的手。”

    說著她就揮開了對方的手臂，從他的懷中躥了起來，臉上又恢複了許久不見的那副冰冷刻薄拒人千裏的神色。燕行雲一慌神，就覺得自己與她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見的時候，他那般風流地眯著一雙桃花眼，而她卻始終不曾理會自己。

    其實或許一直都是如此，她從未曾對自己動過心，而自己卻已然情根深種。

    他撐著臉頰抬眼看她，姑娘在離他遠些的地方坐下，整理完頭發又整理衣裳，末了大概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這才撇過頭，回看了過去。

    那人的眼神卻讓她愣了一愣，平日裏滿是笑意的眼睛如今竟是這般疲憊，甚至帶了些許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她一直都覺得就算他有背景，也不是什麽讓人看不透的，不想這時候，她卻是真真實實地看不透了。

    他到底怎麽想，自己又該怎麽想？

    那一吻的感覺仍在唇邊回蕩，她不得不承認那時候自己確實是動心了。可是她如此高傲的一個人，拒絕仿佛就是本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拒絕什麽。

    該怎麽辦…;…;她也不知道，如今她也隻能假裝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從前那般。她沒有想好，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會想好。

    這對燕行雲來說或許有些殘忍，可她本就涼薄，她寧願讓別人不好受，也總好過自己難受。

    可她始終不明白，其實所謂折磨，素來都是對雙方而言的。

    夕陽沉入山後，黃昏也步入末路。

    天邊還留著最後的餘暉，在龍王廟中靜候了大半天的兩個人也終於拾掇著從裏頭走了出來。素淩雲走在前頭，先前是她大意中了那女鬼的圈套，竟是將她放了出來，無論是誰將她鎮在此處的，唯一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不放她出來害人。她的怨氣重，必然是心中有恨遲遲未解，而所謂的失去眼珠看不清黃泉路，大概也是個半真半假的幌子。她大概從未想過要入地獄再度轉世為人，她不過就是想要報複昔年的仇人，大仇得報之後必然會驚動地府，而那時候她的魂魄隻能入十八層無垠地獄，再無重生可能。

    “她的仇人應該也早已離世，那麽她想要找誰報仇呢？”

    這也是素淩雲沒有想明白的地方，無論找誰報仇，隻要他們沒能在女鬼下手之前得知，今夜這村子裏就必然是少不了一場血案的。

    想到這裏她腦中忽然閃過一些東西，猛地回過頭與燕行雲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她看見你的時候說你身上有一個人的味道？”

    “嗯。”燕行雲點點頭。

    “我在想。”素淩雲摸了把下巴，“你與這個女鬼絕不會有什麽瓜葛，而我們進村來唯一見過的人就是那個女孩子，該不會是那時候你沾染上了她的氣味，不巧女鬼恰恰又熟悉這氣味。”

    燕行雲猛然醒悟：“你是說女鬼要殺的就是那個女孩？”

    “我也不過是猜測，是不是如此還須得親自去看一看。”

    小姑娘家住在離村口較近的地方，離龍王廟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兩人一路急跑過去，心中的不安感卻是愈發加重。

    走到她家門口的時候，燕行雲剛準備敲門，素淩雲就攔住了他，一邊用眼神示意他看。燕行雲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門有被破壞的痕跡，應該是有什麽人破門而入了，他想了想，輕輕推了推門。

    素淩雲閃身先進了屋子，裏頭也沒點燈，一片漆黑。她皺著眉頭捏了個火訣，隨後就發現這屋子中隻剩下了微弱的生氣。她心下暗叫不妙，看來那女鬼的確是快了他們一步，好在這屋子不大，她想了想，直奔向最裏頭的一間房間。

    一推門進去就瞧見床上躺著一個姑娘，她的雙手手腕處都被劃了深深的傷口，暗紅的鮮血不斷從中湧出。姑娘的臉色已然白到極致，人自然早就已經昏死過去。

    放血！

    素淩雲暗罵了一句，這一定是那隻女鬼所為無疑，畢竟她也是被人用放血致死的，若是報複的話，用同樣的方法報複回去是首選。

    不過如此極有可能再逼出一個厲鬼來，素淩雲急忙去了廚房找來一把刀，二話不說就要往小姑娘的心口捅。

    “你做什麽！”不料卻有人從背後架住了她的雙臂，不讓她繼續動作。

    想也知道這時候在自己身後的隻有可能是燕行雲，她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怒道：“放手！必須在血放幹之前殺了她！”

    “你在殺人你知不知道！”

    “滾！我殺的人難道還少嗎？”

    燕行雲鬆開了她，平靜道：“她是無辜的。”

    “等她變成厲鬼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說罷她也不再理會站在一旁的人，毫不猶豫地一刀捅了下去。姑娘被心口傳來的劇痛震醒，瞧見自己心口的刀，以及滿臉血跡的素淩雲，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竟然如釋重負地笑了。

    素淩雲點了點頭，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小姑娘又笑了笑，吐出最後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素淩雲將刀子拔了出來丟給燕行雲：“找個地方埋起來。她是被那個女鬼放血的，如若血放幹淨了，她也會因為怨氣而變成厲鬼，唯有在血放空之前殺了她，才能讓她去地府投胎。不是我故意要造殺孽，我是在幫她。”

    燕行雲愣了愣，從前素淩雲做事，除非自己問了，否則她是不會向自己說明原因的。

    不過素淩雲又接著道：“不過你相信與否，與我而言都沒有什麽區別。”

    還是那般絕情疏離，她便是如此，前一刻能讓人覺得有那麽哪怕一絲的溫柔，可是後一刻，她還是素淩雲。

    他總覺得她在賭氣，卻又實在不明白她在氣什麽。

    或許因為這麽多年都是她自己一個人走過的，所有的痛和淚都隻能在夜深人靜之時自己吞下，而她也早已習慣沒有人在身邊陪伴了。是以她早已不會付出任何的真心，也絕不是容易被打動的，想當初在周家，周大少爺就算最後付盡了生命，也沒有得到她哪怕隻是回眸一眼。

    他那時候還好笑地想過她會喜歡什麽樣的人，不過現如今他倒不希望她能再遇到別的人了。

    自私也好，深情也罷，他不過是不想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