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日夜兼程一路帶著星月而行，終於灰頭土臉地回到了饕餮閣。

    一回房間後，素淩雲就將自己關在裏麵不許任何人進來，這些日子她累得瘦了好幾圈，也沒有好好休息過，臉色慘白眼窩深陷，就好似一個索命的惡鬼。

    她躺在應瀅給自己準備的澡桶裏，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

    應瀅自然也是貼心地給燕行雲備了洗澡水與幹淨的衣物，待燕行雲洗完澡又再度恢複那副登徒子的美貌站在應瀅麵前時，小姑娘突然就笑了起來。

    燕行雲心說我臉上有東西麽？

    應瀅見到他的神色之後才堪堪收住笑意，道：“我還從未見過師傅那般狼狽過，你說你是不是很幸運，才來了多少時間，師傅什麽樣子你沒見過了？”

    燕行雲故作傷感地聳肩道：“見過多少模樣都沒有用，奈何你師傅不喜歡我。”

    應瀅的笑意才是完全收了回去，她擺出一副極為認真的神色，問道：“師傅是怎麽與你說的？”

    燕行雲見狀揉了揉應瀅的腦袋，反倒成了他安慰她，道：“怎麽說的我忘了。”

    應瀅“啊”了一聲，有些遺憾地看著他。

    兩人沉默了片刻，應瀅忽得聽到對方輕輕地歎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落寞地讓人心疼。

    他說，你師傅與我說，自從遇上了我她才會像現在這樣倒黴，或許當真是我的關係，阿雲現在的日子過得並不開心。

    應瀅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也確實隱隱地意識到了，在蕭大哥來饕餮閣之前師傅出去做事很少會受傷，從來都是順風順水的，可自從他來了之後，師傅受傷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應瀅想了想，師傅也不是為了保護蕭大哥才受傷的，那隻能說明他們二人八字相衝得很了。

    她自然是向著自家師傅的，不過蕭大哥也沒有惹過她什麽，倒是對她十分好，是以她也不好對他說什麽狠話。於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沉吟片刻又道：“且不說你是否真的能讓師傅覺得不開心，然師傅確實是個堅定的人，並不會因為小事動搖的。”

    燕行雲聽罷憂心地點了點頭，斂著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忽然道：“她這個澡洗了多久了？”

    應瀅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一時間也愣住了，呆了片刻才回道：“該…;…;該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

    燕行雲心下暗道不好，這姑娘不會睡著在水裏了吧？若真是這樣還了得？

    當下他也再沒顧上應瀅在後頭喊“蕭大哥你想做什麽”，徑直去了素淩雲的房間。

    他甚至沒有敲門，直直地推門進去了，屋中繚繞著薄薄的霧氣，而微淡的花香亦縈繞在了鼻尖。他放眼看過去，素淩雲果然還在浴桶中，歪著頭應該是睡著了，好在水麵上浮著厚厚的花瓣與樹葉，才不至於讓人看了去。

    燕行雲這才走了過去，姑娘的臉上掛著水珠，頭發也是濕透了。她的氣色不太好，怕是這幾日累的，燕行雲想了片刻，心說就算她有起床氣自己也還是得將她叫醒，總不能容得她睡在水裏吧？

    於是他挽了袖子探手入了水中，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喚道：“阿雲醒醒，別睡在這裏。”

    素淩雲自然是沒有醒。

    他又推了推：“阿雲。”

    看起來素淩雲是睡得熟了，根本聽不到有人在叫自己。

    燕行雲腦殼一陣生疼，他想了片刻，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壞念頭，於是他蹲下身湊在那姑娘耳邊，一字一句清晰道：“素老板，饕餮閣失竊了。”

    水中的姑娘忽得抖了抖，繼而驀地醒過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過眼神卻有些呆滯，她轉頭看向燕行雲道：“你說什麽！”

    見她醒過來燕行雲倒是放下了心，他站起身垂頭看她：“騙你的，不這樣說，你又怎麽願意醒過來？”

    素淩雲這才明白過來，正想一捧水潑在燕行雲臉上，不過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什麽都沒穿，臉一瞬間便變得通紅。她愣了愣，電光火石間便消失在了浴桶中。

    燕行雲憋笑憋得快瘋了，這姑娘怎麽這樣有趣啊！他似乎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姑娘非要女扮男裝在江湖上行走≈dash;≈dash;若是不扮成男子，她這樣的性子隻怕要受人欺負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憑她的武功，也不會有人膽大到敢欺負她的。

    水中冒出幾個泡泡，似乎是在控訴他。

    他強忍著笑意與水底下的人說道：“好了好了，我出去我出去。你快出來吧，別再睡著了。”

    接著水中又冒了一個泡泡，大概是在說“好”。

    於是燕行雲就退了出去，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聽到屋內有零星的水聲，應該是姑娘從水裏鑽了出來。

    素淩雲從水裏站起來，細細擦幹了身子，又絞了絞頭發，便換上了應瀅給自己準備的衣服走了出去。

    素淩雲走到二樓大堂的時候瞧見了正在抹著凳子的周豫立，這個小鬼比自己印象中的要結實了一些，也長高了不少。她不由感歎應瀅養娃的確是有一套的。

    周豫立見到她，一時間身子僵了僵，手中的活也停了下來。

    他也知道素淩雲不喜歡自己，自己能留在饕餮閣完全是因為自己是應瀅師傅收留的，這個女人心狠手辣，害死自己全家，想必她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麽同情。

    而也正如他所想，素淩雲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麽便離開了。

    她從那個孩子的眼神中看出了敵意，想必他還是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不過於她而言也沒有什麽區別，既然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那便如此也好，她並不想多做什麽解釋。

    她本就不是什麽好心人，更不是好人。

    當她走到樓下的時候都沒有看到燕行雲，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她本來是想就方才的事情好好教訓他一下，不過這時候卻是連他的人影都不見了。

    正在下麵督促廚房裏事務的應瀅瞧見她走了下來，隨即就丟下了廚房向她走了過來問道：“師傅你是在找蕭大哥麽？”

    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蕭大哥”是誰，於是她點了點頭問：“燕…;…;蕭暮雨人呢？”

    “在這裏。”燕行雲從門外走了進來，笑道，“片刻不見阿雲想我了？”

    應瀅“噗嗤”笑出了聲，卻被素淩雲一個眼刀嚇了回去，她擺擺手道：“蕭大哥回來啦，那我先走了。”

    素淩雲本要開口與燕行雲說些什麽，然他眼尖瞧見她的頭發還在滴著水，於是便一把拉過她上了二樓。邊走還邊嗔怪道：“頭發還在滴水你自己不知道麽？”素淩雲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確實濕漉漉的，不過從前她一向是這樣的也不見有什麽不妥，怎的到他眼中自己就這樣脆弱矯情了？

    燕行雲拉著她去了自己的房間，找了塊幹毛巾兜頭扔了過去，素淩雲抓著毛巾隨意地揉了兩下自己的頭發，便將毛巾放到了一遍，道：“你做什麽去了？”

    見她那副隨意的模樣，燕行雲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母親擔心自己不成器的女兒一般憂心忡忡，於是拿過來毛巾走到她身後，細細致致地替她將長發上的水珠緩緩擦幹。

    他邊擦邊道：“先前在居天門我不是與你說過要替你找一把劍麽？”

    素淩雲眼前一黑：“你這是去集市上買？”

    燕行雲無奈道：“我好歹也是習武之人，集市上的劍我能去買麽！”

    素淩雲點點頭：“也是。那你是去做什麽的？”

    “我還是有些人脈的，拖個人替你弄一把好劍，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以手為梳，替她將淩亂打結的頭發一一梳通理好，他並不是第一次替她理頭發了，而每逢這時候，她才是安靜乖巧，一改往日張揚淩厲的模樣的。

    乖巧也好，淩厲也罷，無論她是什麽樣的，她總歸還是她。

    “對不起。”靜默無聲間，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他手中的動作不由停住了，聲音卡在喉嚨口，沙啞地問：“什麽？”

    她轉過身，抬頭看著他，眼神還是如往常一般冷漠疏離，其中卻還蘊藏著一些不知名的情緒。然他卻瞬間明白了，也知道她想說些什麽。他垂下那雙風流窈窕的桃花眼，又抬起手撫上她的臉頰，細致溫柔地將她的輪廓描摹了一遍。

    “沒關係…;…;沒關係。”

    他將她攬到懷裏，替她順著還有些潮意的頭發，他感覺到姑娘用額頭抵住了他，身子似乎有些顫抖，而他隻能繼續替她順頭發，口中不斷說著“沒關係”。

    素淩雲壓著眼淚，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哭，可她心裏就是無端得難受，她是萬萬不想耽誤燕行雲的，可她也不想否認自己確實有那麽一點點喜歡他。可他是天機教的教主啊，他留在饕餮閣不過是暫時的，他遲早會回到天機教的。

    並不是因為正邪不兩立，她不過是擔心往後若是有一天他走了，自己覆水難收。看起來她是瀟灑自如之人，其實她是一個十分患得患失的人，從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現在遇到了，不管是應瀅還是燕行雲，她都放不下。

    片刻後她緊緊抱住了燕行雲的腰，聲音中滿是顫抖：“行雲啊…;…;我…;…;”

    再後麵的話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