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蕭瑟，長安落花。

    所謂“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無論是景致還是文化，長安素來都是繁華中心。就算如今快入冬，落葉飄滿街道，這樣的長安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白衣的公子哥緩緩走在街上，公子哥長得十分單薄，一身長衫外頭裹著件鬥篷，口中哈出了一口白氣。

    公子哥手中提著一壺酒，神冷冷清清，向著城外的方向走去。

    越走越人跡罕至，四周都是荒荒涼涼的墳塚，那公子哥也不怕什麽，隻彎彎繞繞地走到一處墓碑前。

    墓碑上刻著幾個淩厲的字周世風之墓。

    素淩雲蹲下身子，將那壺酒放在了墓碑前，墳前的草已經泛了黃，風吹過來也隻是微微動了動，並無往日的生氣。

    她拂了拂墓碑上的字，那上麵似乎是積了些灰，也是，此地算是亂葬崗，平日裏也沒有什麽人來打理。她將這個人葬在這裏，是為了不讓朝廷發現什麽了。

    皇帝抄了周家，自然是不敢有什麽人替他們立碑築墳的。

    他付盡了此生的情意，卻換不回她任何。她在最後的最後，也隻是將他葬在這裏，看著他慢慢化作一捧黃土。

    她與他素來無言，並不是因為沈婉然的關係，而是她與他根本不該有任何交集。孽緣不過如此，是他喜歡上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她在他的墓碑前蹲了許久，任憑寒風刮過她的眼角眉梢發絲衣角，末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扶著墓碑站穩腳跟，歎道：“抱歉了，這輩子是我欠了你的。”

    素淩雲將酒在周世風的墳前倒了個幹淨，又將酒壺放在他的墓碑上頭。如此之後她便在寒風之中緊了緊鬥篷，衝著墓碑溫和地笑了笑，仿佛不太舍得一般向後退了兩步，才轉身離去。

    回到饕餮閣，應瀅早就已經等著她了，見自家師傅走進門，便急急將一封信箋交到了她手中。素淩雲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垂下眸子去看那封信。

    信中隻寫了“戌時雲雁樓煙嵐閣”，並未署名。素淩雲翻了翻信紙，卻仍是沒有找到寫信之人，隻是這信紙摸起來與尋常的不同，翻動間還有淡淡的熏香縈繞。於是她又拿過信封看了看，信封之上印著一隻金的動物，素淩雲探手撫了撫，唇角竟露出了笑意。

    龍生九子，二子睚眥。

    當朝皇帝正巧生了九個兒子，他給每個兒子都打造了一塊玉，正對應著龍的九子。

    這信封之上的是神獸睚眥，那麽傳信而來的，必然是二皇子府的。

    素淩雲將信湊到蠟燭旁緩緩燒了，此時距離戌時還剩下半個時辰的樣子，外頭的天已經完全沉了下來，她算了算去雲雁樓的路程，囑咐了應瀅幾句，便向雲雁樓去了。

    雲雁樓是名聲響徹長安城的風月所，與饕餮閣相似，做的都是有錢的或是王公貴族的生意，自然是旁的風月樓所無法比的。

    素淩雲毫不猶豫地跨了進去，衝著迎上來的老鴇微微一笑道：“定好了的，煙嵐閣。”

    煙嵐閣的主子是誰老鴇不會不知道，而想必她也是一早就曉得今天會有人來找這位金主的，看著素淩雲的打扮也不是什麽普通人，於是她便也不多想，將素淩雲帶上了樓。

    樓上都是貴客中的貴客，老鴇帶著素淩雲直接去了煙嵐閣。敲了敲門小心翼翼道：“喬公子，有客人來了。”

    裏頭似乎是應了一聲，老鴇便推門讓素淩雲進去了。裏頭熏香繚繞，皆是一股沉沉的香氣，素淩雲被熏得有些頭暈，急忙捂了捂鼻子，皺著眉頭朝裏屋走去。

    裏屋情形更甚，笙歌曼舞不斷，又兼有男子女子笑聲。坐在桌邊的錦衣男子一手摟著一個姑娘，眼神妖媚而勾人，他身旁的姑娘也都是國天香的模樣，隨意拿一個出來都是能夠迷倒一片人的。

    素淩雲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那男子的對麵，屋中的人再多，也沒有人坐在那裏，是以素淩雲明白，那個位置就是留給自己的。

    而那沉浸於溫柔鄉中的男子隻微微瞥了她一眼，便揮退了周邊伺候的姑娘們，待鶯鶯燕燕的姑娘們都退去之後，那個男子收起了方才那副模樣，手中掂著把扇子，眯起一雙狐狸眼看著素淩雲。

    素淩雲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對方不必繞彎子，找自己來是做什麽的，直說就好了。

    那男子端起酒壺替素淩雲滿上了一杯，道：“素老板遠道而來，不如先喝杯酒解解渴。”素淩雲垂著頭看了看那杯酒，心說他既然有事相托，是不會弄什麽幺蛾子來害自己的，皇宮裏麵出生的人規矩就是多，說正事之前莫不是都要先喝上兩局？

    麵子這種東西，素淩雲從來都是想給就給想不給就不給，不過如今自己麵前坐著的是個皇子皇子的麵子她本也是不想給的，隻是這二皇子的風評不是很好，江湖上都說他是個極為心狠手辣的主。是以她這時候並不想惹怒了他，便也隱忍著不發。

    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抓了把衣服，末了又自行鬆開來，豪氣幹雲地一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喝完後她一言不發地歪著頭看向對麵的人，卻發覺那人也緊緊盯著自己。

    “你要秦家的製瓷之術？”素淩雲有些意外，她從未想到過竟是如此簡單的一個任務。雖是疑惑，不過她從來都沒有過問主顧的習慣，既然對方這樣說了，那她願意便接下來，不願意的話轉身走了就是。

    二皇子點了點頭，扇子在手中轉了一圈，末了又好好地被握在手中。他勾著嘴角笑得邪邪的：“素老板該不會不想做這個生意吧？”

    素淩雲也沒有猶豫，直接便問道：“想來殿下也是知道的，我做生意從來都是高回報，既然殿下找到我，那想必是能夠給我讓我滿意的回報的。”

    “嗯。”二皇子又點頭，眼中氤氳著些許酒氣，他看起來似乎比素淩雲還要小上兩歲，歪著頭看素淩雲的樣子倒像是個天真的孩子。

    “從今往後，有我罩著你們饕餮閣，這樣的條件是不是很誘人？”

    素淩雲沉默了，對她來說這樣的條件確實能夠打動她，雖說她不想與皇室扯上關係，不過若是當真有了皇室做靠山，饕餮閣往後在長安城裏更是能硬氣不少。

    二皇子見她猶豫，便知道這事大概能成，於是便也不再催促，自顧自地喝起了酒。素淩雲看了看他，這個男子看著年輕，心思卻是極為深沉的，皇家的人約莫都是如此吧。

    素淩雲如此想著，心說若隻是辦這樣一件簡單的事，便能換來往後皇家的照拂隻怕是異想天開，想來這二皇子往後還是會找shàng mén來，這不過是一個開始。但是她又仔細斟酌了片刻，覺得自己並沒有虧了什麽，畢竟這是個長期的生意，若真能接下來，往長久來說，她若是要與二皇子討價還價，也是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此時正好二皇子喝完了一杯酒，素淩雲眼疾手快替他又斟上了一杯。二皇子愣了片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圖，於是便也不喝酒了，隻笑眯眯地盯著素淩雲。

    “我同意了。這筆交易確實很誘人。”

    二皇子聽到她這話，臉上也顯出十分高興的神，拿起酒杯便湊過來與她碰了碰杯，說道：“那便如此決定了，我等你的好消息。往後若是要見麵，便在這裏。”

    素淩雲點了點頭，她明白為何二皇子會選擇在雲雁樓見麵，自然不是因為他貪戀美，而是因為這樣的場所雖是人多眼雜，但也極其容易隱藏身份打探消息。古往今來許多成事之人，有不少都是隱在青樓裏頭的。

    雖說素淩雲不太喜歡這地方，不過看起來二皇子和燕行雲都是這種地方的常客，自己若是要和他們打交道，便也要習慣起來。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品酒中滋味，讚道：“確是好酒。”

    “那是自然。”二皇子眼中掠過一絲傲氣，“宮中帶出來的酒，自然是好東西。”說到此處他放下酒杯，捏了塊盤中的糕點送到嘴裏，他吃東西的模樣也是一副完完全全的宮裏出來的樣子，端的都是一派盛氣淩人的架子。

    “往後你不必稱我為殿下了，既然是合作關係，那你我便是平等的。我姓君名喬峰，平日裏去君姓喬。”君喬峰微微彎著眉眼，又是溫和靜好的樣子。

    瞧見他的樣子，素淩雲唇邊竟也露出了笑意，隻不過是一閃而過的笑意，卻仍舊是被君喬峰見到了。他一手撐著臉，一邊笑得肆意：“素老板真是冷漠。”

    “確實如此。”素淩雲也不掩飾什麽，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任憑旁人如何說也是改不過來的了。

    是以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一彎腰做了個揖便與君喬峰道：“喬公子若是無事，我便先回去了。”實則她不過是告訴君喬峰自己要走了，並非是向他請示自己是否可以走。她的性子素來傲氣得很，不侍權貴也不輕易低頭。

    君喬峰見她這副可以算得上是無禮的態度倒也不生氣，依舊是穩穩當當坐在桌邊，一手轉著扇子，一邊盯著素淩雲的背影淺淺地笑。

    待到素淩雲快要走出隔間之時，身後那個男子突然開了口，聲音不高卻讓人聽得真切。

    那人說道：“下回來見我，可以不用穿男子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