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閣前挺著浩蕩的車隊。

    車上走下來一個男子，披著厚重的毛披，一襲長衣曳地，端的是一副富貴人家的作態。好在這時候饕餮閣中還沒有什麽客人，否則那些個貴客見到這男子之後指不定都要下跪高喊“參見二皇子”。

    君喬峰悠悠然走進了饕餮閣，對著應瀅道：“我找素老板。”說完話的時候，君喬峰無意抬頭，便瞧見素淩雲倚在樓梯扶手上看自己，當即便笑道：“看起來素老板也是等不及了。”

    素淩雲白了他一眼，心說自己若不是為了他那區區一百張金葉子，也不至於淪落到這麽淒慘的地步。如此想著她的臉又暗上了幾分，走起路來的步子都是重重的，仿佛與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應瀅瞧了瞧君喬峰，又瞧了瞧自家師傅，恍然間似乎是明白了什麽一般蹬蹬蹬跑到素淩雲身邊，湊到她耳朵旁輕聲問道：“師傅您不要蕭大哥啦？”

    “蕭大哥”三字一出，素淩雲的腳步立即就頓住了，她近來是沒怎麽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便也權當自己是忘掉了，這時候應瀅又給她提了起來她才曉得原來自己一直都記著。不過看起來應瀅是誤會了什麽，為了避免這個姑娘的誤會加深下去，她拍了拍應瀅的腦袋解釋道：“我是有事要辦。”

    應瀅臉上滿滿寫著不信任，素淩雲見狀無奈地歎了口氣，補充道：“收了錢的。”應瀅這才有些不情不願地放了她走。

    素淩雲加快了腳步就跟著君喬峰到了馬車中，心說燕行雲這是給了應瀅什麽好處，讓她一天到晚在自己耳邊吹風。

    不過這都是些小事，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君喬峰已然指使著隨行的侍女們替素淩雲更衣打扮了。素淩雲這回倒是沒有掙紮，畢竟是收人錢財的，他說如何便如何好了。

    任憑著那幾個心靈手巧的侍女替自己打扮，素淩雲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端莊過，一旁的君喬峰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笑眯眯地看著素淩雲的長發被挽起、一向素麵無妝的臉上被施上粉黛，而那一對淩厲的眉毛也被描摹成了溫柔的柳葉眉。

    素淩雲有些驚訝地看著銅鏡中的姑娘，姑娘穿著一身柔和的鵝黃衣裳，裙子層層疊疊，可以想象走起路來那副步步生蓮的模樣。而姑娘挽著一個流雲髻，發髻末端簪了一根長流蘇的簪子，除此之外別無飾物。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得她雅致恬靜，與那些驕縱的官家xiǎo jiě大不相同。

    素淩雲下意識就抬眼看向君喬峰，或許是因為她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女為悅己者容的緣故。君喬峰見狀，接過侍女手中描畫花鈿的細毛筆，還沒等素淩雲反應過來便湊了過去在她的眉間畫了一朵簡筆的蘭花。

    素淩雲呆愣愣地盯著君喬峰，而他向後退了半尺，似是十分滿意地打量了自己的傑作道：“空穀幽蘭，很適合你。”素淩雲下意識便抬手想去碰自己的額頭，手抬到一半卻被君喬峰一把握住，隻見他有些無奈地瞧著素淩雲，道：“別碰，會花的。”

    素淩雲呆呆地回了個“哦”後便端莊地坐在馬車中，再也沒有說什麽。

    從饕餮閣到皇宮的路本就不是特別遠，素淩雲沉默了不多時也就到了。君喬峰扶著她下了馬車，素淩雲理了理衣衫，裙腳拖在了地上，走起來少說也有些不方便。她瞧了君喬峰一眼，又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在前麵帶路便可。

    君喬峰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順手將自己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到她身上，又一把摟了她到自己懷中。雖說素淩雲似乎比君喬峰年長些，不過她身子骨卻不大，摟在懷裏正合適。更何況她現在穿了身繁重的裙子，行動也有些不方便，是以她根本來掙紮都來不及，就被君喬峰摟著走去了花園中。

    “二哥。”

    忽得身側有人和和氣氣叫了一聲，素淩雲與君喬峰都轉過頭去看。

    那人穿著青白的衣衫，眉眼溫和清朗，長發用細布帛綁好，手中轉著一支玉笛，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皇家之人素淩雲沒見過，是以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倒是君喬峰笑得煞是好看，與那人打了個招呼：“三弟。”

    三皇子笑了笑走過來，垂眸看了看被君喬峰摟著的素淩雲後，複又將目光移了回去，道：“二哥莫不是為了避免父皇指婚，才帶了個姑娘來？”

    素淩雲心說知兄莫若弟，你兄長接下來說的話可是一個字都不能信的。

    君喬峰溫和地揉了揉素淩雲的臉頰，道：“如若真像三弟說的，我不就是欺君了？”

    三皇子勾唇一笑，玉笛在手中打了個轉，末了又被他收到背後別在腰封之中。他向後退了兩步，比了個“請”的姿勢，君喬峰衝他一點頭，便帶著素淩雲走了過去。

    待素淩雲走過三皇子身側時，那位溫潤的公子悄悄開口，與她道：“隻怕有人要吃醋了。”素淩雲約莫也是猜到了這話的含義，也沒多做驚訝，隻微微側過頭，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迅速說了一句：“多謝。”

    兩人到後花園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不少，三三兩兩聚在一道說笑。

    君喬峰頓了頓腳步，與素淩雲道：“我去招呼招呼，你隨便坐。”

    素淩雲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隨意，君喬峰笑了笑便收回了手，向平日裏熟悉的公子哥們走去。

    素淩雲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瞧了一會兒便準備去尋個清靜的地方歇一會兒。回過神了才發現自己身邊圍了幾位姑娘，個個打扮的華貴秀麗，想來是各重臣家的xiǎo jiě。

    素淩雲歪了歪頭，問道：“有事？”

    領頭的那個姑娘盛氣淩人，滿滿地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她微微昂著頭，硬是要裝出比素淩雲高出一截的模樣，垂著眸子瞧她。

    “你是哪家的xiǎo jiě，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素淩雲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她口中的“哪家xiǎo jiě”問的是家中親人的官職。這下可難辦了，來之前君喬峰也沒有告訴過自己，這時候隨便胡謅一個也是不妥當的，萬一謅出來一個剛好是麵前這位大xiǎo jiě認識的人呢？

    於是素淩雲便愣在那裏不說話。

    那位大xiǎo jiě不耐煩了，挑著眉毛又道：“怎的？該不是什麽小官，說不出口的？”

    素淩雲差一點便要扶額頭了，這該怎麽說呢，若是實話實說自己從小便沒見過父母，是個十足的孤兒，那怕是這位大xiǎo jiě不會相信吧。

    是以她繼續站在那裏沉吟。

    一旁的丫頭為了漲主子的威風，亦是狐假虎威地一叉腰，凶狠道：“我家xiǎo jiě問你話呢，你聽不到？你可知道我家xiǎo jiě是誰？我家xiǎo jiě是”

    說到一半卻被那大xiǎo jiě柔柔抬起的手給止住了，那丫頭也是極識時務的，當即便閉了口，擺出一副與自家主子一模一樣的瞧不起人的嘴臉。

    素淩雲玩心大起，心說既然來了宮中，又遇到這樣的戲碼，自己怎麽說也是要玩一玩的。於是她欠了欠身，向那大xiǎo jiě行了一禮，道：“我不如大xiǎo jiě尊貴，不過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子罷了。”

    她這樣一說，那位大xiǎo jiě果然冷哼了一聲：“如今這世道變了，如你這樣的女人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素淩雲故作沉穩道：“不敢當，鳳凰乃是五德之鳥，當今世上唯有皇後才是擔得起這身份的，大xiǎo jiě將我比作鳳凰，當真是折煞我了。”

    這話說的謙恭，話裏話外卻都透露著對方不知禮數無法無天的意思，好在這話不過她們幾人聽到了，若是在大庭之下說叨，怕是要落人口舌了。

    那大xiǎo jiě自然也不笨，當即就聽出了素淩雲話中的意思，一時間氣得臉煞白，怒道：“你少在這裏給我裝！你不過就是用了不上台麵的手段，讓二皇子鍾情於你！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身份，能不能配得上二皇子！”

    素淩雲明白過來，看起來這位大xiǎo jiě必然就是方才三皇子說的那位會吃醋的了。不過素淩雲也不是白給的，依照她那壞透了的脾氣，若不是惦記著好好演完戲能拿到自己那一百張金葉子，她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打得這個不知好歹的大xiǎo jiě一愣一愣的。

    現下就算她是故意收斂了脾氣，該回敬的還是得一字不差地回敬過去。

    “看樣子大xiǎo jiě是覺得，喬峰看上我，是埋汰了自己了。”

    她挑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斜著一雙淩厲的眼睛朝那姑娘望過去，那大xiǎo jiě自然也不能示弱，重重哼了一聲。哼到一半的時候卻見君喬峰向這裏走了來，大xiǎo jiě不願意在心上rén miàn前失了風度，於是那一聲便被她生生地收住。

    大xiǎo jiě立即換了個柔美的模樣，略帶嬌羞地向君喬峰施了一禮，掐著聲音道：“沛菡見過二皇子。”

    君喬峰似乎突然之間患上了臉盲症，敲著額頭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來這姑娘到底是誰，於是他略帶抱歉地看向姑娘，問道：“你是”

    沛菡姑娘臉更加難看，從前的宮宴，隻要有機會她便會創造各式各樣的巧遇，為的不過就是要引起君喬峰的注意。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便認識了君喬峰，所謂一見鍾情不過如此，那時候她還或許不懂什麽為情愛，對君喬峰也不過就是朦朧的好感。隻是這樣的好感在長久的時間長河中並未被洗刷，反倒是曆久彌新，終成了她如今一發不可收拾的相思。

    君喬峰衝著楚沛菡微微點了點頭，便拉過素淩雲的手，道：“素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