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二皇子府裏離開後，素淩雲趕回饕餮閣好好睡了一覺，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踢踏著鞋子下樓，饕餮閣中此時已經燃起了蠟燭，亮亮堂堂地照得她眯了眼睛。她這才記起來這個點該是客人源源不斷的時候了，自應瀅以下都忙得轉不過來，自己之前從來不管事，如今也別再去添亂了。

    如此想著她溜去了廚房裏，趁著一夥子廚師都不注意的時候輕手輕腳偷了盤桂花糍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溜煙回了樓上自己屋子。

    晚間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冬日的雨雖不是傾盆一般，下起來卻斷斷續續地讓人厭煩，再加之冬日氣候本就寒冷，更是讓人連動一動的**都沒有。

    素淩雲望著窗外連綿的雨絲，心中竟無端升起一股煩躁，當下擱了盤子，再不想吃半口。許是剛睡醒不久，起床氣還未散去，又許是這些時日來發生的事情一直鬱結在胸口，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她突然開始懷念起從前有燕行雲在的日子了，那個嬉皮笑臉的無賴雖總是能將自己惹得火冒三丈，卻沒有哪一次是實實在在生氣的。

    所謂從離後憶相逢，大概說的便是此時情景。

    素淩雲將自己的身體緩緩縮起來，臉埋進了膝蓋裏，她與燕行雲說，自己不知道喜歡究竟是什麽樣的，那句話其實是騙他的。她那時候明明就已經喜歡他了，可偏偏要硬著脖子頭也不回地說“不”。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可笑至極，活了這麽多年從來不曉得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也不願接受別人對自己的情感，硬生生非要將那麽好的人推出去，自以為是理智卻不知這樣的理智在感情中是一種懦弱。

    倘若倘若她當初將他留下來，或是願意跟他走，現下會是如何的局麵？

    她笑了笑，無論是如何的局麵，都不會是現如今自己仍舊孤身一人。

    不過就算他不在這裏了，自己的日子仍是要一天天地過下去她將心一橫就是如同從前一樣罷了，有沒有他都是一樣的。

    饕餮閣裏的日子稀鬆平常，素淩雲又變成了那副冷冰冰的甩手掌櫃的模樣。應瀅依舊管著店裏的所有事物，周豫立也依舊顛顛地跟在她身後。

    素淩雲總覺得周豫立對應瀅的感情與對別人不一樣，他來饕餮閣也有些時日了，別人就算是對他客客氣氣他看人的眼神中也還是帶了防備。不過他對待應瀅卻不是這樣，瞧著應瀅的眼神仿佛一直乖巧到極致的小狗。

    這般溫柔的依戀，極致的信任，倘若不是對一個人有著深刻的情感，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如此的。

    這樣一來也好，素淩雲從前就擔心應瀅跟著自己會耽誤了大好年華，如今看起來，至少是找到了一個能夠陪在她身邊的人了。

    華燈初上，月影斑駁。

    雲雁樓中笙歌曼舞無休無止，雖是冬日，高台上的女子卻還著輕薄衣衫，在夜風獵獵中翩然起舞。水袖隨風而動，而舞姿輕柔的美人仿佛是風一吹動便會掉下來似的。

    素淩雲無心管這些，她撩著衣擺急急上樓方才收到印有睚眥的信箋她就趕著來了雲雁樓，信上自然是沒有說什麽，不過她曉得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君喬峰也不會讓自己來的。

    是以她直接推開了雅間的門，本以為又該是瞧見那副沒正行的場麵，她正準備好了一口氣要歎出來，不料那裏頭的場景卻讓她的那口氣收了回去。

    君喬峰雖是在喝酒，可屋中卻隻有他一個人，平日裏那些濃妝豔抹的漂亮姑娘早已不知在什麽時候被他散了去了。素淩雲在門外愣了愣沒敢往裏麵走，還以為自己開錯了門進錯了地方。

    “怎麽不進來？”那人背對著她站在窗邊，聽到開門聲後轉過頭，端著酒杯悠悠地看她。

    素淩雲“哦”了一聲，走到他身邊。

    不得不說雲雁樓的位置的確是好的，就算饕餮閣的位置也是比不上它。從這裏望出去甚至能望到城郊東南方向的曲江池，長安城的景致素來極好，夜裏景更是迷人。素淩雲站在窗口遙遙一望，心下便忽然間遼闊起來，近日壓抑在心中的那些陰霾也是一掃而空。

    隻是高樓之上的風有些大，素淩雲不如那些訓練有素的舞姬，她揉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溫暖厚實的鬥篷下一刻便披到了她肩上，那人的語調中尚且帶了些笑意：“上回也是如此，你該好好照顧自己的。”

    素淩雲悶聲點了點頭。片刻後她想起來，君喬峰叫自己來應該不是看看夜景這麽簡單。於是她轉過頭，正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君喬峰卻是先開了口：“這回叫你來，是有十分重要的任務。”

    素淩雲靜靜看著他。

    “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都曉得天機教是當世邪教，此番我便要你無論用什麽方法，都必須混入天機教臥底。待時機成熟後與朝廷裏應外合，一舉鏟除邪教。”

    一聽到“天機教”三個字，素淩雲的瞳孔驟然縮了縮，好在君喬峰並未察覺此事。她斂了斂神，垂眸道：“天機教成型也不是一兩天了，早些時候朝廷做什麽去了？”

    “彼時國家外有強敵入侵，自然沒有精力再去消滅邪教，何況天機教行事周密，極少露出破綻，派出去打聽的人也未曾打聽到過什麽有用的消息”

    聽到這裏素淩雲擺了擺手，打斷道：“那你又如何肯定我能夠打聽得到？”

    她說到這裏，君喬峰卻勾著嘴角笑了起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素老板，辦的可都是一般人辦不到的事。”

    這麽說倒也對，但素淩雲頭一次不那麽希望別人對自己如此有信心。

    “你很滑頭，但相對討厭你的滑頭，我更喜歡你的錢。”素淩雲微微側過身，好讓自己能夠正視對方，“這筆生意成了之後，你得給我”

    君喬峰篤定道：“正妃的位子。”

    素淩雲一口氣差點背過去，她心說這家夥難不成還心心念念想要娶自己？看他的神情卻不像是在說笑，她暗自歎了口氣，道：“正妃之位早有人選，嫁進帝王家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事，也從來都不是我所想要的。”

    君喬峰挑了挑眉毛，倒像是有些好奇地問：“那你想要什麽？”

    “在那之後，給我一筆足夠的錢，我想要再去四處看看了。”

    他微微笑著：“不需要我陪？”

    “二皇子殿下。”素淩雲認真地盯著他，“安邦定國才是你的職責所在，所謂寄情於山水，那些閑雲野鶴的生活，不該是你所求。”

    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叫過他的真實身份了，她一直都叫他“喬公子”，但她卻從未忘記過他的的確確是一國皇子。

    君喬峰似乎是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眼中霎時便蒙上了一層難以言說的神情。那副落寞而又強撐著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素淩雲竟是不由自主探出手，她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麽，約莫隻是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吧。

    手伸到一般卻被那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有些寒意，而那人的手卻是暖暖的，那人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中，一寸一寸地將其焐熱。

    素淩雲縮了一縮，卻被那人抓得更緊。那人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讓她用手掌貼緊自己的臉。她用拇指緩緩地摩挲著那人的臉頰，直到那人將自己的手鬆開，她仍舊沒有停下來。

    片刻後那人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讓她離開了自己的臉，他開口，聲音有些微的沙啞，仿佛是在隱忍著什麽情感一般：“好了素素，夠了。”

    素淩雲默了默，她從來都不是個會如此外漏感情之人。那些日子裏她對燕行雲都未曾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若是不算上燕行雲對自己動手動腳。她突然間笑了笑，這會兒便宜倒都被君喬峰占去了。

    不過如此便也罷了吧，若是時時都去計較，想來也太艱辛。

    君喬峰見她笑了，眼中的神便也柔軟下來，所有的感情又都深斂其中。素淩雲見狀略一點頭，將身上的鬥篷脫下，也不再多做停留，轉身便離去。

    君喬峰站在窗邊看著她一氣嗬成的動作，也找不到空隙來將她攔下來。他深知此次她一旦離開，自己便難以見到她，不過他也一直都明白，像她這樣的姑娘，自己是無法留在身邊的。或許是他們相遇得太早，又或許是相遇得太遲，他們早已都有了各自無法割舍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卻永遠不會相交。

    他始終站在那裏，看著姑娘在燈火盎然的街上走，這時候有細碎的雪花飄飄灑灑，落在行人們的衣服上。終於，直到那抹人影也再看不見，他才將窗戶關上，回到軟塌中給自己倒了杯酒。

    酒是他方才燙過的，如今浸在溫水中尚且還是暖的，他將滿滿一杯酒一口氣飲盡，眸子中瞬間浸染了濃濃的酒意。他本是千杯不醉，卻不知為何近來總是特別容易醉酒，大概是心裏覺得，若是自己醉了，還會有人像那次一樣在自己身邊，一夜未眠。

    不過啊君喬峰手中捏著白玉酒壺，舉杯消愁愁更愁，那晚上她也絕不是因為擔心自己才留下來的啊。

    君喬峰在軟塌中翻了個身，今日喝的酒不多，醉意卻來得格外的快，他眯起了眼睛便覺得困倦地再也睜不開來。

    入夢前他想到了一件事方才那姑娘走的時候自己為何沒有從背後抱住她？倘若是這樣，她會不會留得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