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涼亭裏坐好，丫鬟們取了冰釜放著，泡了三人各自喜歡的茶，又上了許多點心，這才退下。

    怎的來得這般早？昨日不是說巳正到嗎？郭念雲拿起一杯清水茶和一塊綠豆糕，小口地吃著。

    崔如馨喜歡喝加了薑蔥油鹽的茶，但郭念雲覺得那完全是一道菜。

    杜月笙則喜歡喝花茶，不過是用新鮮花瓣泡的，喝了滿口清香，確實是不錯。

    郭念雲見杜月笙安靜地喝著茶，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鬼丫頭，笑什麽？”杜月笙察覺到她的目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十幾日前來看你，你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如今醒了，倒是又開始鬼頭鬼腦了。”

    瞧著月姐姐實在好看，在想哪位公子哥兒能把月姐姐娶回家。”郭念雲瞎編了個理由，其實她是想起民國時候那個也叫做杜月笙的黑幫老大了。

    崔如馨見二人還同往日般笑鬧，很是欣慰：“雲兒，你沒事真好。我和月姐姐這半月來好擔心，生怕你醒不來了。等你醒來了，聽聞你沒了記憶，又怕你把我們都忘了。如今看你雖然安靜了些，卻還是原來的你，我們便都放心了。”

    郭念雲拉過二人的手，道：“月姐姐，馨馨，你們放心，我好著呢，多謝你們來看我。”

    我們之間，還說什麽謝字？”杜月笙假裝生氣抽出手，反過來拍了郭念雲一下，又突然想到什麽，表情嚴肅起來，“雲兒，昨日夜裏落鎖前，我院子裏的婆子去西市買東西，聽到街上都在傳你堂姐，就那個你總說她假正經的七堂姐，似乎是下給你堂妹下毒？”

    唐朝時，長安城由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坊構成，每個坊在夜裏都要落鎖，不許人四處走動，稱為宵禁。

    郭念雲眉頭一凝，消息這麽快就能傳到西市了？是誰在推波助瀾？

    無妨，傳便是了。我和姐姐本就不是這府裏長大，爹爹雖襲了祖父的爵位，跟郭府也是分了家的，郭念容的事就算對我們有影響，也不會太大。”郭念雲嘴裏雖這麽說，卻還是好奇是誰把消息散出去了，分明郭老夫人昨日是給全府下了封口令的。

    月姐姐，我被禁足郭府，不好派人出去，能不能勞煩你讓人查一查是誰在背後做推手？”郭念雲現在還沒有可以自由出入郭府的人可用，這一次倒提醒她該培養幾個才行。

    不用啦，今早哥哥送我們過來時聽說此事，已經自告奮勇要去查了。”崔如馨吃完手上那塊綠豆糕，壞笑看著郭念雲說道。

    郭念雲被她這笑容嚇到，連忙想了想綠芷說的崔家，崔如馨的哥哥，不就是崔祐甫的嗣子崔植？

    所謂嗣子，就是崔祐甫本人沒有兒子，從族中過繼來的兒子。

    說起來，崔家其實跟郭念雲有些遠房親戚關係。郭念雲的母親升平公主，是代宗李豫的貴妃崔氏所生，而這崔氏，跟崔祐甫都屬博陵崔氏，隻不過崔氏是四房所出，崔祐甫是二房後人。

    可提到崔植，崔如馨為何如此壞笑？這笑容，怎麽看都不對勁。

    雲兒，我哥哥對你可是一片真心，他現在已是翰林學士了，將來肯定前途一片大好，我看他為了你都快把嬸嬸氣壞身子了，就來問問你，你到底要不要嫁給他啊？”崔如馨見杜月笙要指責自己，連忙繼續說，“我知道你剛醒來就這麽問你不好，可是哥哥昨日跟嬸嬸吵架了，我怕他們再吵，就自作主張來問你了。你就當是好朋友之間的體己話，我不會說出去的……”

    郭念雲本含著一口水，聽到崔如馨的第一句話，差點噴出來，可聽到後來，若有所思。

    馨馨，你放心，我不生氣，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哥哥和我好。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崔夫人為何要與你哥哥吵架？”郭念雲想了想，問道。

    崔如馨見郭念雲不在意自己的唐突，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道：“哥哥今年都十八了，嬸嬸也已花甲之年，她是怕自己還未給哥哥娶了媳婦、還未見到崔家的後人就……可你偏偏還小，哥哥執意要等你，所以這才……”

    原來如此，郭念雲笑了笑道：“馨馨，這嫁與不嫁本就不是我說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來問我做甚呢？”

    崔如馨聽了反而更著急：“傻雲兒，你以為嬸嬸不是這麽想的嗎？她前幾日本就說要請召王妃去代國公府與你父母說媒，可哥哥非說要等你願意，嬸嬸這才生氣……”

    崔如馨口中的代國公便是郭念雲的父親郭曖，郭曖三年前襲爵，卻因郭府關係複雜，至今未接管郭府，因此原駙馬府的丫鬟小廝們也還是按照原來的做派，都自稱駙馬府，但外人還是以郭曖的地位為主，多稱代國公府。

    而她所說的召王妃，是召王李偲的正妃，李偲和升平公主同為崔貴妃所出，也就是郭念雲的親舅舅，所以崔夫人找召王妃來當這個媒人倒是極其合適。

    郭念雲聽了崔如馨的話，卻是有些出乎意料，崔植居然身居十八歲的“高齡”仍要等自己說願意嫁才說媒？

    這個男子，倒是不一般。

    雲兒，你說話呀！”崔如馨見郭念雲沉默，抓著她的手臂搖。

    好了，馨馨，哪有你這樣直接問女子願不願意嫁的道理，快放開雲兒。”杜月笙怕郭念雲尷尬，解圍道。

    馨馨，你這般問我，我也不知該如何答你。還是等我爹爹和娘親回來了，由父母去商議可好？”郭念雲此刻不了解崔植，倒是不好給崔如馨任何暗示，隻能用緩兵之計。

    崔如馨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先是失落了一會兒，但架不住杜月笙和郭念雲故意拿戲文來逗她，不一會兒也加入她們，三個人又熱火朝天地聊起來。

    午後，郭念雲小憩起身，又獨自去了正殿打掃。

    待幹完活兒，她準備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突然聽到屋頂有聲音，似乎有人。她立刻展開全身的防衛，在腦海裏想著要如何叫人來救自己的同時不激怒那歹徒。

    突然，側窗裏閃進來一個人影，郭念雲正要大叫，對方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繼而說道：“我是崔植。”

    聽到這個名字，郭念雲剛要出口的聲音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直覺，他是來告訴自己調查結果的。不過，竟然這麽快就查出來了？

    崔公子。”郭念雲收了思緒，與崔植見禮。

    那人的眼中卻是閃過了一絲失望，原來，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

    郭九娘子。抱歉，我不知要用何種方法遞消息給你，讓下人來我不放心，讓馨兒來又不知是何時了，隻能用這種方式，唐突了你，還請你別見怪。”崔植拱手回禮，順帶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

    但其實，他自己心裏清楚，他的小廝武功高強，人也可靠，沒什麽不放心的。他不過是，想自己親自來，跟她說說話而已。

    郭念雲不知道他的這些心理活動，隻悄悄觀察著身前的人：身高七尺，一身騎裝下能隱隱看到肌肉，看來是會些武功的；但同時，他眉目間盡是書生之氣，身上也有著騎裝擋不住的文質彬彬。

    崔公子查到了些什麽？”郭念雲見他不說話，隻盯著自己看，便開口打破沉默。

    崔植怕自己唐突了她，連忙收回目光，看向別處：“今日上午我便讓人去了西市，查到了昨日四處散播謠言的乞丐，拷問了一番他才招供。他說讓他到處說這話的人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眼角有一顆淚痣，別的什麽都不知道。”

    郭念雲搜尋了一下自己的記憶，並沒有見過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女子。

    我本也毫無頭緒，可今日上午，我的人在東市又見到了那個女子，一路尾隨，最後發現她進了東宮。”崔植卻是說到這裏就住口，觀察著郭念雲的反應。

    東宮？”郭念雲見他不說話，隻得追問，“之後呢？有沒有看到她見了什麽人？”

    崔植自嘲地笑了笑：“東宮哪是可以隨便跟蹤的？我的人隻能撤回來，不知道她進了東宮見了誰。”

    郭念雲以為崔植是在自嘲自己的小廝能力不夠，其實崔植自己明白，他是在自嘲自己吃醋，如今竟然已經到了提到東宮就不舒服的地步了嗎？可自己真傻，她忘了自己，自然也就忘了……他……

    既如此，便多謝崔公子了。姐姐還在等我，我先回去了。”郭念雲見崔植已經無話要說，便告辭了。

    這個時代，雖說民風開放，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大忌，若是被旁人發現了，兩人的清譽將毀於一旦。

    崔植也懂得她的顧慮，點點頭，從側窗走了。郭念雲看著搖晃的簾子和空空如也的窗口，陷入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