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末時，天上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這初秋的第一場雨，帶走了整個長安城的悶熱。

    郭鏦披著鬥篷進屋，帶著一身的水汽。

    郭曖從內室出來，穿著家常衣服，身上披著薄薄的披風，手裏拿著卷書，看來尚未睡覺。

    屋裏沒有下人，郭曖親自接過郭鏦脫下來的濕淋淋的鬥篷，放到一邊，道：“怎地如此晚了還來？可是有重要的事？”

    郭鏦臉上一抹壞笑，道：“爹，你猜張何背後是何人指使？”

    郭曖想了會兒，搖頭道：“郭家在京城這麽多年，要說敵人，雖不多卻也還是有一些的，這會子要猜，我倒是猜不準。”

    郭鏦灌了口茶，道：“是郭鋼。”

    郭曖瞪大了眼：“鋼哥兒不是在涇州嗎？手竟如此地長？”

    郭鏦神秘地笑：“爹，你莫不是忘了大嫂姓什麽？”

    郭曖確實忘了，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驚得嘴裏可以放得下一整個雞蛋，道：“張何是你大嫂的哥哥？”

    親戚雖有些遠，但確實算得上是堂兄。”郭鏦答道，“爹，我方才已經把這個消息悄悄遞給三伯了，他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卻又是個無頭蒼蠅，我就當是幫他指路了。”

    從書房出來，郭鏦轉頭往耳房看去，那眼神，讓人寒毛直豎。

    郭晞書房

    啪！”又一個茶杯被砸到地上。

    跪著的小廝全身顫抖，埋著頭不敢說話。

    好啊！好啊！都來算計我！他們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郭晞滿臉的肌肉都變了形，猙獰得像畫本裏的怪獸。

    第二日清晨，郭念雲又在晨鍾時醒了過來。

    身上的薄被抵擋不住空氣裏的絲絲寒氣，她裹著被子坐起來，披散著頭發坐在床上發呆。

    外間守夜的綠萍聽到動靜，打了水進屋，看到郭念雲那副模樣，便道：“娘子在想什麽？”

    郭念雲甩甩頭，隨意說道：“能想什麽呀，無非是想，今日大哥回來，我要穿什麽衣服去正房。”

    郭曖突然回府那日，張氏嗅到了郭府分家的味道，立刻去信讓郭鋼想辦法回來，郭鋼也是個厲害的，以女兒要出嫁為由向上官申請了駐京的活兒，快馬加鞭地趕回了長安。

    就穿那身粉色的褙子，今兒天冷了，穿那個剛好。”綠萍把衣服找出來，伺候著郭念雲洗漱。

    待用完了早膳，郭念雲和郭念清攜著手往正房行去。因郭鋼送信來說是巳時前後到，所以這會子時間尚早，二人便繞往花園去，想看看菊花開了沒有。

    哪知，竟在花園碰上了寧依依。

    隻見她還穿著夏日裏的齊胸襦裙，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膚，那皮膚雪白細膩，還撲了些閃閃的粉上去，陽光下極為吸引眼球。

    郭念清被她身上的香味嗆得有些難受，拿帕子捂著鼻子，不想跟她多說話。

    可她偏偏擋著路不讓，挑釁地看著郭念雲，道：“喲，這不是九娘子嗎？這是要去給你爹爹請安？”

    這條路確實是郭曖的書房的方向，郭念雲見她的貼身丫鬟拿著食盒，便笑著道：“寧姨娘，爹爹今日要去上朝，早就出門了，你拿著食盒去又有何用？下次起早些吧，至少要趕在晨鍾響之前。”

    唐朝的官員們上朝，基本是要晨鍾響之前就出門的，誤了時辰可是大罪。

    寧依依皮笑肉不笑，道：“九娘子誤會了，我是昨夜去的，不是方才。這食盒裏，是老爺特地賞了給院子裏下人們吃的。”

    郭念清本就看不慣她，再聽她說話沒羞沒躁，頓時怒目圓睜，道：“當著小娘子的麵說的什麽混賬話？還不掌嘴？”

    話音剛落，冰枝就衝上前去，作勢要打人。

    郭念雲連忙喝止，道：“冰枝住手！”

    寧依依卻是不依不饒，想要抓住這個大做文章，意圖鬧起來，引來花園裏的丫鬟婆子。

    郭念雲在她開口前搶著道：“寧姨娘，我勸你安靜點，今日大哥回來，惹事生非對你沒好處。”

    寧依依媚眼如絲，笑意滿滿，看著郭念雲道：“九娘子，你是聰明人，我今日自然是不會鬧起來的，剛才不過嚇嚇你們罷了。時日還長，你那兩耳光，我慢慢還給你。”

    說罷就扭著腰走了，臨走時還狠狠地撞了撞冰枝。

    冰枝氣不過，想要追上去，卻被郭念清叫住了。

    被寧依依耽誤了會兒，已快到巳時，幾人便加快腳步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剛好遇到婆子來報信，說人已經到了坊門口。張氏一聽，立刻帶著人往二門去迎。

    郭鋼是長孫，深得郭老夫人疼愛多年，如今離京許久才回來，郭老夫人自然是要起身來見見他的，更別提一起來的還有她抱著長大的兩個重孫子。

    待到人進了二門，郭老夫人臉上的激動顯而易見。

    郭念雲坐在角落，悄悄看著郭老夫人，看著她臉上溝壑一般的皺紋，瘦弱的手臂上凸起的血管，以及眼下那總也散不去的烏黑，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老人，恐怕時日不長了。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的計劃要快一些推進才行，不然少了她的約束，郭晞那個連親女兒都賣的人，隻怕什麽都幹得出來。

    半盞茶的功夫，門口走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張氏陪在身邊，身後跟著兩個少年，想來此人就是郭念雲的大哥，郭鋼。

    郭鋼提起袍子，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抬起頭眼含淚水地叫了聲“祖母”。

    郭老夫人心裏一顫，也流下淚來。

    各懷心事的眾人虛意勸了一遭，郭老夫人才將將收了淚，安排了郭鋼坐在自己旁邊，問了幾句涇州的生活起居和來時的大小事，這才深覺體力不支，留下眾人獨自進了內室。

    郭老夫人一走，屋裏的人就露出了本來麵目。

    三房隻來了李氏和郭靜德，聽說小王氏病了，在屋裏哼哼唧唧了很久，說是要見郭念容一麵，而郭晞已經在著手讓人去接。

    六房則隻來了郭念雲姐妹，因為升平公主昨夜也“病了”，據說是因為寧依依昨夜歇在了郭曖的書房。

    於是整個正房此刻竟然沒有一個長輩，張氏便做了主，讓大家各自回了院子。

    郭念雲和郭念清從正房出來，往逸翠居走去，要去看看“稱病”的升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