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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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窗簾拉出來一個縫隙,向外看去。

    因為窗戶被雨淋了很久,所以我望出去的視線也被阻斷。

    我擦擦眼淚,又把窗簾拉回去,按照夏安說的那樣打開衣櫃,先拿了傘,再找外套。

    隨手抽出來一件,覺得有些眼熟。

    穿上之後低頭看才發現,這是高一開學第一天時夏安穿的外套。

    深藍的,像大海的顏色。

    三年過去,我仍然能想起來他那時說過的話,那時的笑容,甚至一點點細微的表情我也全都記得。

    眉目舒展開,唇角勾起,直直地看著我。

    事到如今,就連初見我都記的這樣清楚。

    我沒有聽夏安的話,等雨停再走。

    我幫他關掉燈,又檢查了臥室窗戶有沒有關好,拉了電閘,關了水表。

    最後拿著傘走進雨中。

    早已看不見夏安的身影。

    這次淋雨並沒有感冒,也有可能是病了,但自己沒有察覺。

    一周之後,趙煜橋給我打電話。

    我看了一眼,陌生號碼,接起來。

    然後他說:“江暶,我是趙煜橋。”

    真該死,早知道是他,我就不接了。

    我有點疑問:“我可從來沒告訴過你我的手機號吧?”

    他得意洋洋:“我找人要的你們高一發的通訊錄,那可真是個好東西……”

    我打斷他:“有事嗎?”

    他被掃了興,聲音聽上去有了惡意:“聽說……”

    還頓了頓。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還沒來得及掛電話,剩下那點字順著聽筒出來:“班長大人又瘋了?”

    我能聽見自己牙關節咬的嘎嘣嘎嘣響。

    我應該怎麽回答呢。

    這邊我還沒想好,他突然又換了個語氣,聽起來就很緊張:“那個,既然他走了,我能追你嗎?”

    啊?

    啊???

    你這畫風不對吧。

    不過,這可真是……太好了。

    我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好心情,語氣輕快:“不行啊。”

    說真的,其實拒絕的話說出口時還是有點愧疚,不過一想到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我就有一種複仇的快感。

    他聽起來生氣了:“你再說一遍。”

    我十分誠懇:“別說夏安隻是走了,就算他死十次,也不行。”

    然後他就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

    為什麽呢?

    我說過了,我對你沒有什麽好感,我不能接受你,也不可能接受你的觀念。”

    他把電話掛了。

    ……搞什麽啊,像我怎麽不仁不義了一樣。

    他是怎麽知道夏安的事的呢……夏安決不會主動告訴他,所以……是夏安的主治醫師,也就是趙煜橋的爸爸趙津告訴他的。

    夏安已經到了醫院了啊。

    怎麽治療呢?

    藥物?心理疏導?還是其他的……電擊治療?

    我突然有點後悔剛才斷了自己的後路,現在都沒辦法問趙煜橋。

    不過,我那麽做也是對的。

    雖然我不喜歡他,甚至討厭他,但我不能利用一個人對我的感情。

    無論是獵奇心還是喜歡。

    我沒有這個資格和權力。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感情是自己的,不讓別人知道沒有關係,不和別人分享也沒有關係。

    全都好好地隱藏起來也沒有關係。

    一切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還有在心裏高聲唱著的歌,還有淋濕過內心的滂沱大雨。

    全都是自己的,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

    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夏安的事,無論是他的病,還是在同學們眼裏,他的突然失蹤。

    最近幾乎所有同學都開始準備升學宴的事,有一天的中午,居然有七家升學宴,其中三家在同一個地方。

    那時場麵一定很尷尬。

    那天我隻去了一家,就是陸景的。

    有時候席間就會有人說起夏安,我才知道原來夏安是這麽多人心中的大神級人物。

    兔子,你知道要怎麽才能聯係到班長嗎?”許由這麽問我。

    我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露出什麽馬腳,於是我做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不過他可能是去旅遊了吧。”

    許由點點頭:“哦……真好啊,我也想去旅遊哎……”

    我忽略他的話:“所以你找夏安到底是要幹什麽啊?”

    他理直氣壯:“我下周六升學宴啊,想請班長來撐個場子,主持一下什麽的……”

    ……原來夏安還有這種功能。

    這些天,我都盡量控製自己不要去想夏安。

    有時會做夢,夢到初見,夢到他說:“可以喜歡你嗎?”,還有他在大雨中追我和麥瑾,最後淋得像一隻落湯雞一樣,在風聲找到我們兩個並成功把我送回家的事。

    還有後來他突然失蹤,我無邊無際的惶恐與絕望,再然後是他回來,站在講台上看著我,他說:“我回來了。”

    之後是很久很久的糾結,他一心認定他是配不上我的,最後終於想明白,我一點也不畏懼這些。

    可記憶最深刻的是,六月四號他的擁抱還有留在額頭上的親吻。

    閉上眼睛我依然能想起那時他嘴唇的觸感。

    柔軟,微涼。

    最經常夢到的是在他家裏,他背對著我說:“江暶,不要再見了。”

    然後他就離開,我衝下樓去想拉住他,可厚密的雨簾阻攔著我,有一個聲音說:“讓他走吧。”

    然後我在能灼傷人皮膚的大雨中淚流成河。

    明明最珍貴的記憶根本不是那一天,可怎麽這樣,一遍遍夢到,一遍遍驚醒。

    實在是難以承受,這抽筋扒皮切膚刻骨之痛,它給我願意向前走的決心,還給我名為懦弱的阻擋。

    我去參加許由的升學宴,他穿了一身修身的西裝,站在台上,溫文爾雅地發言致辭。

    先感謝父母,再感謝老師,再然後是同學,最後話鋒一轉,感謝付傳靜。

    父母恩師同學給他一路上的助力,而付傳靜給他黑暗泥濘中的陪伴。

    他和付傳靜去了同一所大學,恒齊的D大。

    那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標,不高也不低,恰好實現,也恰好是和最想同行的人一起。

    我和簡臻會去S大,但是專業並不一樣。

    他被調劑去外語係,而我是計算機類的學科,將來會開發研製各類軟件。

    如果夏安沒有發生這種事,那他在不久之後就會進入Q大,成為材料係的新生。

    他會是引起轟動的風雲學弟,被很多同屆的女孩子向往。

    可是,可是一切都完了。

    在虛妄而無望的生活中,沒法舍棄的人,還有決不會逃離的未來,每一個都使我們顯得那麽長情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