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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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靖的宅子本也建的高門挺立,富麗堂皇。可因著虞山的死,府上並未有任何年氣的裝飾,隻亮了兩盞白燈在門前,周圍的一片火紅將那素白的燈光和陰黑黑的府影,襯的越發的蕭條。而府裏此刻亦是滿府寂落,雖是除夕,也隻一家人齊聚堂前,未有絲竹,未有美酒,隻簡單的幾碟素齋和一杯清茶連帶著滿室的寂靜一同守歲。

    大人們因著對虞山的念想,自然不會覺得清苦,隻是自小便錦衣玉食的孩子們卻受不了,還不滿三歲的長孫虞乾,此時更是滿心的不歡喜,嘟著小嘴,眨巴著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對著她的母親說,

    娘親,乾兒不想再吃青瓜了,乾兒想吃魚粥。”那婦人看著自己兒子日漸消瘦的臉蛋自然是不忍,可也無奈隻能柔聲安慰道,

    乾兒乖,我們要為姑姑守戒,再過些時日吃魚粥好麽。”虞乾雖然聽不懂什麽叫守戒,但從母親的表情中也看出來他是吃不到魚粥了,又瞅見父親責備的眼神,便也隻繼續嘟著嘴,卻再也不提魚粥的事兒了。

    虞靖聞言卻向近侍吩咐道,

    去給乾兒做碗魚粥吧。”虞乾的父親聞言卻急忙叫道,

    且慢。”又向著父親行了一禮道,

    父親,禮法不可違!”虞靖隻擺擺手,那近侍便動身下去了,虞靖這才對著虞正說道,

    你什麽時候忘了你心中的禮法,你什麽時候就能擔起這個虞府了。”

    父親—”虞正欲與父親爭辯,卻被虞山抬手製止了。虞山自是知道他要說什麽的,他這兩個兒子,雖說都是滿腹學識的人,可一個正直的幾乎迂腐,一個寬厚的幾近軟弱。都不是能助他成事的性子,隻虞山機警狠辣又審時度勢,讓他極為欣賞。

    隻可惜—

    虞正雖還在為父親那句話耿耿於懷,可他的禮法裏,百行孝為先,他見父親臉色愈來愈差,便欲出口認錯,剛抬手準備行禮,卻見父親的近侍匆匆進來,伏在父親耳邊說了句什麽。

    虞靖的表情十分奇怪,便也不交待一聲就急急出去了,隻留下兒子兒媳麵麵相覷。虞正見父親神色匆匆,也不便多問,隻正色對著自己夫人和弟弟弟媳道,

    接著守歲。”便接著像一尊泥塑一樣端端坐著了。

    虞靖匆匆來到暗室,暗室裏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披風,兜帽遮了半張臉的人,一見虞靖進來他方才卸下兜帽,虞靖大驚,

    八王子?”

    五哥說,虞山的事他有愧無顏再見大人。若是大人還肯認他這個女婿,那他改日自會親自登門謝罪。”

    虞靖無心與八王子寒暄,便直接問道,

    王子深夜前來,想必是有急事吧。”

    大昭使臣此刻正在城外,虞大人可知,他們此行所謂何事?”

    虞靖大驚,八王子亦是瞧出了他的表情,便皺著眉問道,

    怎麽?連虞大人也不清楚!”

    大昭雖然國小,但一向隱國避世甚少與他國來往,內廷裏更被四位長老守的如鐵桶般結實,這些年我陸陸續續派去多人,莫說是打探消息了,至今無一人生還。”

    八王子聽了這話倒不震驚,他也是派過人去大昭的,自然知道虞靖此言非虛,隻是方才在九風台,文思明那一閃而過的擔憂眼神還是被五哥捉到了。

    既然這樣,那我便告辭了。”八王子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懶得再客套,掛了兜帽便往出走,虞靖自知八王子這一走,他此後再無機會,便急急在後後便喊道,

    請八王子務必轉告五王子,即便沒有虞山,虞靖也自當尊五王子為主。”八王子聞言隻停下腳步,卻並未回頭,定了片刻後回道,

    那樣最好。”隨後便消失在暗夜裏。

    文思明回到府上時,文長遠還端坐在正廳,文思明隻隔著門向著父親深行了一禮,便一言不發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他不知道天亮之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但他今日卻不想再去思量計較,隻安靜的沐浴,又換上了那日去軍營時穿的袍子慢悠悠的坐下,開始一本一本的看著他費心集回來的殘卷,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

    這一夜,他隻是當年那個嗜書如命的文思明。

    第二日,天方亮,文思明的門便被推開,文思明方放下手裏的書,風夕楑便一臉淚花的撲進他懷裏。

    你帶我走,帶我走。”文思明不動,風夕楑接著說,

    母妃說,長老們要讓我去大昭做女王,母妃還說,長老們已經為我選好了夫婿。”

    風夕楑自顧自的說著,文思明卻依舊動也沒動,風夕楑發現他並未像往常那般將自己摟入懷中,隻以為是自己說的不清不楚,文思明聽的發愣,便越發將文思明摟的緊了些,嘴裏還解釋道,

    外祖病重,已經少有清醒的時候了,大昭隻有我母親一位公主,可我母親已嫁給父王,自然是不能承位的。”

    恭喜王姬。”文思明聲音很輕,風夕楑卻聽了個分明,這才猛地抬頭,卻看見文思明淡然平靜的一張臉,絲毫沒又半分往日的溫柔寵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想著方才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大昭內廷不似肅庾這般複雜,又有四位長老輔佐,王姬聰慧應是能將大昭治理的很好。”

    文思明這句比方才那四個字說的要清楚許多,風夕楑聽完便跳出文思明的懷裏,定睛看著他,腦海裏忽然有一念閃過,疑惑的問道,

    你早就知道?”

    文思明沒有回答,可風夕楑卻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答案,不覺心裏一涼,

    你假意與我結親,不過是借此拔高你的地位,好從你伯父哪裏搶來族長之名?”

    是。”文思明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風夕楑不覺又後退了兩步,她隻覺得這個字如利刃般戳進自己心裏,攪得的她身心具痛,但還是用極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

    如今你已是文氏族長,我便沒有用了是嗎?”這一句,像是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文思明卻依舊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

    是。”

    風夕楑憶起昨夜種種,再也承受不住,瞬間崩潰著大叫道,

    你巴不得我早日離開肅庾,與你越遠越好,是不是!”

    是。”文思明的這聲‘是’比方才兩聲都要高出許多,甚至蓋過了方才風夕楑的聲音。

    風夕楑此時已是怒不可遏,伸手便拔出腰間的短匕,可看著眼前的這人,腦海裏全是曾經的山盟海誓,溫柔細語,她咬著嘴唇,可握著匕首的腕子不住顫抖,文思明看著她,不閃不避不擋,隻那麽立著,就如她幼時第一次在七王子府見到的那般,滿身傲骨。

    咣當。”一聲,匕首落地,風夕楑隻冷笑一下念道,

    是呀,一身傲骨的文公子,怎會忽的就低聲下氣的求著一個婢女日日遞書信給我。終究還是我蠢罷了。”

    文思明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匕首橫在風夕楑麵前,

    我這條命該是你的。”

    風夕楑卻一把將匕首打掉,狠狠盯著文思明道,

    我隻問你一句,這三年來,你可曾有一刻對我動過真情?”

    是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

    風夕楑聞再不追問,隻接過那短匕揚手將半個匕身插進幾案,轉身往門外走去,文思明自是清楚風夕楑的武藝,她斷是沒有這個功力的,又擔心她此舉傷到了自己,便下意識的跟了上去,風夕楑卻冷冷的喊了一句,

    別跟著我!”

    風夕楑出了文府大門,卻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隻在蒼瀾的大街上隨意遊蕩,昨夜她等了許久都不見母妃回來,便想悄悄遣到九霄殿,可還沒靠近,就被白潯像拎小雞一樣拎到父王麵前,父王卻沒有責備她,隻囑咐她早些回去歇息,可她母妃卻一反常態,將她攔下道,

    既然來了,就由長老親自說與你聽吧!”

    穹帝見楚樂漾如此,便也不做阻攔,

    風夕楑這才如置身夢境般的聽著大昭的長老說著,大昭國王也就是她的外祖病危,十日裏隻兩日是清醒的,便屬意將大昭唯一的後嗣也就是風夕楑迎回大昭繼任女王,旁的風夕楑到沒多在意,隻一句她聽的分明,大昭組訓,曆任國王隻能有一個配偶,即便早逝也不能再尋他人,而她的外祖已經替她選好了夫婿,正是他外祖親訓出來的弟子。

    風夕楑隻覺得這事荒唐,外祖恐怕是早已將國事都交給那個弟子處理了,迎她回去不過是隻是為了一個名正言順的血統罷了。可她卻不能說破,隻裝作一副懵然的表情說道,

    楑兒不過一介女流,如何能稱王。”可那長老卻隻一笑,回答她道,

    因著這條祖訓,王室子嗣向來稀少,出現女王自也不足為奇,公主此番回國便是我大昭史上第三個女王。”

    大昭將國王的子嗣喚作王子公主,風夕楑聽那長老此時還喚她為公主,便以為還是有轉旋的餘地,又說道,

    楑兒以為,母妃比楑兒更合適。”那長老未回話,楚樂漾卻一拍桌子道,

    胡鬧,我已是肅庾王妃,如何再能回去做大昭女王。”

    風夕楑甚少見到母妃發怒,當即嚇的周身一抖,楚樂漾這才恢複神色,緩緩道,

    你身負我大昭皇室血脈,自然有你該擔的責任,此事不必再議,待你父王和長老商定好日程,你便動身吧。”

    風夕楑這才行了禮,出了九霄殿,那時她滿腦子都隻是不能嫁給旁人,便急急往文思明府上去了,

    卻!

    風夕楑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但也知自己此番是逃不過了,又想到自己這般出來,若是長老以為她是要逃走,定是會向父王母妃發難,若因此惹出兩國禍亂,那她便真成了罪人!一想到這,她便立刻清醒,欲回九風台,可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正在七王子府前。

    風夕楑進了七王子府,正看見秋梓樾和風夕墨扭扯在沐瀟殿前,秋梓樾一看到雙眼紅紅的風夕楑,連忙丟下風夕墨跑過去,

    我正要去九風台尋你,你七哥非扯著不讓我去。你怎麽哭了,是文思明不肯隨你去大昭麽,他若真不肯,我便將他綁了給你送去。”

    風夕楑聽到這句話,隻覺得心裏暖暖的,當下便又要流淚,秋梓樾見她掉淚愈是心疼,直喚到,

    畫屏,去拿帕子。”畫屏手腳麻利,瞬間端著熱茶帕子過來,風夕楑這才止住眼淚,又畢恭畢敬的對著秋梓樾行了一禮道,

    楑兒不日便要前往大昭,今日來,是想向七哥七嫂要一個人。”秋梓樾本就心大,便想也不想的答道,

    隻要是七王子府上的你盡管帶走。”風夕楑這才開口道,

    我要畫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