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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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十一過便是出發的日子,因著被除了宗籍,隻能以盟國公主的禮數相待楚夕楑,秋梓樾身為內妃,自然是不能相送,九風台上,已換了大昭衣袍的楚夕楑默然的掃了一眼人群,隔著千重人障,看到身著烏衣的章林的學子們齊齊在站在最外層。

    她知道文思明就在那裏麵,他們整齊的行禮,整齊的訟詩,可她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究竟在哪裏。

    伴著禮官熟悉的聲音,楚夕楑靜靜的站著,直到長老們和李瀟互換了國書,她這才趁著長老不備行到穹帝麵前,先行了大昭的國禮,又行了肅庾的拜禮,複又跪著,對著穹帝道,

    楑兒永遠是您的女兒對不對!”穹帝雖知這於禮不合,卻心有不忍,隻摸著她的臉回到,

    當然!”眼神裏也是外臣們從未見過的柔情。

    楚夕楑這才站起來,她看了一眼風夕墨,她很想撲進他懷裏告訴他,叫他不要自責也不要怨恨文思明,可她知道她如今的身份,越是靠近七哥,就越會給他召來禍端。便隻強忍著一扭頭隨著長老們下了九風台,沒有半刻猶豫的鑽進了馬車。

    風夕墨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心下亦是悲切,他開始討厭曾經那個桀驁的自己,就是因為他的桀驁才與虞山做那樣的賭注,也是因為他的桀驁,才不肯對父王多一句的解釋,如果沒有這一切,那文思明便不會傷了她。馬車漸漸從他眼前消失,人群也漸漸從他身邊散去,隻有他還默默在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遠處。

    大隊緩緩而行,到蒼瀾城外十餘裏處卻突然停下,楚夕楑打了一個眼神,畫屏立刻挑開帷帳,正瞧見秋梓樾立在隊伍前方,對著大昭的長老盈盈一笑道,

    我有東西忘記給兄長了,還請長老行個方便!”秋梓桉也連忙對著長老道,

    舍妹魯莽,還請見諒!”

    那長老來了蒼瀾多日,自也是聽說過秋梓樾的,又看她不是衝著公主而來,想著賣個人情也無妨,便說道,

    將軍言重了,想來公主也有些乏了,那我們便休息片刻吧。”

    秋梓桉這才跳下馬,拉著秋梓樾的手到路旁道,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哥哥是怕雪幽劍不來吧!”秋梓樾調笑道,把劍遞到他手裏。

    自那日得知她不能上九風台送楑兒,她便做好了打算在城外相見,今晨,風夕墨一出府,她便直奔到這,這雪幽劍,不過是個由頭罷了,她想自己送東西給哥哥總不至於被灌個私自阻攔大昭公主回國的罪名吧。

    文兄呢?”

    你想讓他被大昭的長老扒了皮麽!”

    正說話著,就見楚夕楑雙手團著裙據跑了過來,秋梓樾一驚,心思,看來文思明是見不到畫屏了,走神間卻被楚夕楑撲了滿懷,

    我就知道你才不會乖乖待在王府!”

    你可是我唯一的徒兒。”

    那你以後不準再收徒弟!”

    好!”

    楚夕楑這才從秋梓樾懷裏出來,掛上久違的笑臉,秋梓樾看楚夕楑這般表情,又調笑道,

    這便滿足了麽,我大禮還沒送呢?”

    什麽?”楚夕楑看秋梓樾兩手空空,一臉茫然,

    秋梓樾緩緩側身,看向身後,山坳上,是一身烏衣卻被繩子一圈一圈牢牢裹著的文思明,他看起來清瘦了不少,也不見了往日的神采,隻落寞的對著楚夕楑躬了身子。楚夕楑頃刻露出滿臉不忍的表情,秋梓樾卻湊到她耳邊輕輕道,

    我說過,我會把他綁了給你送去。”

    秋梓桉亦是一驚,昨日妹妹跟他要雪幽劍的時候可沒說過有這麽一出,連忙出聲道,

    樾兒,你——”話還沒出口,卻被秋梓樾捂住了嘴,楚夕楑卻默然一笑道,

    他已經不是我想要的那個文思明了!”語畢,又即刻換上一臉笑,

    七嫂若真要送我禮物,就將那團扇送給我吧,楑兒也是馬上要出嫁的人了。”

    秋梓樾這才從懷裏緩緩掏出來兩把團扇,一把是那日她大婚時喬先生為她繪的,一把是她與風夕墨一同為楑兒繪的。

    我本就想將這把扇子送你,可你七哥說,楑兒大婚怎能用別人用過的團扇。所以便又繪了一把給你。”楚夕楑拿著兩把團扇,眼裏似有淚花泛出,卻強忍著說道,

    告訴七哥,不要自責,也不要——找他麻煩。”秋梓樾聞言亦是感動,隻握著楚夕楑的手道,

    傻楑兒!你七哥何德何能有你這樣的妹妹!”

    這話一出,倆人都想起初相識時在七王子府奚落自己哥哥的事,便相對一笑,千言萬語都化成嘴角的一抹彎。

    楚夕楑和秋梓樾在蒼瀾城外分別後,一行人馬便日夜兼程朝北去了,在秋梓桉和大昭長老的嚴密管控下,這一路行的十分順暢,才一個多月便到了蒼瀾最北處的城闕。

    這夜,是楚夕楑在肅庾的最後的一夜,大昭來迎的人馬已經在邊境候著,明日出城她便要永遠離開肅庾了,長老知道這是她在肅庾的最後一夜,便為她準備了肅庾的酒飯和絲竹,楚夕楑也不推辭,隻褪了大昭的華服,換上肅庾尋常女子的衣裙,手裏打著拍子,端著酒杯看著廳下跳舞的女子,看著看著卻突然對著畫屏問道,

    你覺得她跳的如何?”畫屏躬身道,

    奴婢不懂。不知該如何品論。”楚夕楑卻一記冷笑,

    哼,奴婢!”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

    我還記得第一次偷偷跑下九風台,就是為了看你的《鳳瀾天》。還有一年,為了給母妃賀生辰,我連著一月,日日跑去曳搖坊就是為了偷學你的《蘭風》,第一次見,我就認出你了,蒼瀾城裏最傳奇的舞師——安凝雨”

    畫屏抬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楚夕楑。楚夕楑卻又隻接著道,

    我從前隻覺得,跳舞助興這種事,就該是這些舞姬去做,竟從未想為他舞一曲,可若真的論舞技,我不一定輸給你!”

    畫屏不說話,隻穩穩的立在哪裏,楚夕楑也不再看他,又揚起酒壺,猛喝了一大口烈酒道,

    你明日便跟梓桉大哥回去吧!”

    畫屏聞言便即刻跪了下去磕了一頭道,

    王姬清楚,你我此生都與公子再無可能,公子欠王姬的,便讓畫屏用一生來還吧,”

    他眼睜睜的看著你被我帶走,甚至不曾開口求我一句,你竟還肯為他如此!”

    畫屏此生,能遇到公子,足矣。”

    你可想清楚了,隨我入大昭,便是終身為婢,我記得你也是大士族家的小姐出身。”

    畫屏一記苦笑,緩緩說道,

    曳搖坊裏五百孤女,練了十年才有了一個安凝雨,不編個好故事,又怎能賣個好價錢。”

    你竟然不是!”楚夕楑聽了這話倒是對畫屏高看了一眼,孤女出身,竟有如此學識和見識。也難怪文思明會——

    別跪著了,也許明日你我都沒命走出肅庾,還在意這些做什麽。”

    畫屏起身,卻並未退下,隻閃身站在正廳當中,那些舞姬也是頗有眼色之人,畫屏一站定,便悉數退下了。

    畫屏展了身子,一抬手便驚住了樂師,一個年長的樂師停下了正在奏的曲子,將信將疑斷斷續續的緩緩奏出了《蘭風》的曲子,畫屏聞聲,轉動身姿,伴著音調開始調動身體,柔軟的身姿頃刻便化成一株飄動的蘭花,

    楚夕楑一開始隻是認真的看著,半響後卻突的一仍酒壺,脫了外披便跟著畫屏一同舞了起來。

    倆人雖動作一致,可氣場卻完全不同,楚夕楑的舞行雲流水,即使是偶爾錯了一兩步,也依舊坦然自若。畫屏卻滿是小心翼翼,精準的踏出每一個舞步,手的位置,腳的位置,不偏分毫,不落半寸,倒像是株長在懸崖邊上的蘭花,可正是這種搖搖欲墜的姿態,卻不禁讓人生出一分憐愛。

    一舞畢,楚夕楑和畫屏相互看著彼此,畫屏依舊謹慎謙卑,楚夕楑卻沒了方才的一臉傲氣,隻對著畫屏道,

    你既選了我,那便要一生隻站在我身旁,即便將來我與他和七嫂為敵,你也不能改變心意!”畫屏低頭,用滿是堅定的語氣說道,

    畫屏此生定然死生相隨。”

    這一刻,倆人都將文思明徹底的埋進了心底。

    第二日,送行的人馬穩穩當當的行到肅庾北境三裏處,大昭來迎的人馬也已早早在此候著,三王子倒是所料不需,大昭的確是隻派了五十精衛來迎,加上先前長老帶來的幾十隨從,也不過百餘人的隊伍。

    秋梓桉依禮拜送了楚夕楑,便與兵士們一起列陣目送著那百餘人的隊伍,這三裏路雖然短,秋梓桉卻整顆心都提到了胸口,這一路行的太過順暢了,順暢到讓他覺得滿是不安,即使楚夕楑的隊伍已完全踏出了肅庾境內,他仍未轉頭,隻警惕的看著。

    果然,那百餘人的隊伍剛入大昭境,便有無數利刃從狄國境內飛向人隊,人群頃刻間便三三兩兩的傾倒,幸而那些精衛反應快,頃刻間便將楚夕楑的馬車團團圍住,而大昭壓境的軍隊也同一時間開始衝向馬車。秋梓桉隻瞧的出遠處似有異動,可卻看不分明,隻忙對著秋桐道,

    你守在這裏,誰敢越境軍法處置!”秋桐知秋梓桉這是要一人闖境,心下滿是擔憂便欲勸阻,

    公子!”可秋桐剛一出聲,秋梓桉便狠狠的打了他一眼道,

    遵軍令!”秋桐皺眉,卻隻能回一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