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年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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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開得很平穩,但我耳中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嘈雜喧囂,變成三三兩兩的汽車呼嘯和鳴笛聲,到了最後竟然又轉變為一片靜謐。我隻能聽到低沉的發動機旋轉的嗡嗡聲。

    一路上,我旁邊的少校和前排的司機都沒有說話。如果不是他們還有平緩的呼吸聲,我簡直要懷疑自己坐的是一輛幽靈車了。

    我也不能說話,隻能等待,這感覺很難受。但我別無辦法,隻好緊緊捏著自己手中的速寫本,我能察覺自己的緊張——我的雙手滲出的汗液,已經要把速寫本的封麵浸透了。

    在這等待的過程中,我的心一點點冷下來,盡管身體的緊張不能控製,但我還是開始思考這個所謂的“任務”到底是什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普通的回憶錄撰寫這麽簡單了。

    作為一名記者,雖然是剛入行不久的小蝦米,但平時跟著領導也經曆過不下五次的人物專訪了。通常情況下,我們會和采訪對象事先溝通,約好時間和地點,到點了我們自己開車趕過去就行了。而且我們是事業單位,正兒八經的政府背景,采訪對象一般都對我們保持很友善的態度,一路上的吃住行,整個采訪過程基本都招待得很周到。

    但現在,好像不是這樣了,這絕不是一次尋常的采訪。哪有記者還要被罩頭套的?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而且我們坐的這輛車的規格,以及旁邊那位少校對我的“接待”,這些不合常理的東西,真的讓我有一點害怕了。

    我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全,畢竟軍方不可能迫害平民,而且人家出動這麽大陣仗,要說為了把我一個小老百姓怎麽樣,我想也是不可能的。

    我的恐懼來源於我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將要麵對什麽。換句話說,人的一切恐懼,都來源於未知。

    我的腦袋裏雜七雜八的思緒攪成一坨,外麵發生了什麽我已經渾然不覺。直到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才陡然回過神來:“恩?怎麽了!”

    黑頭套被人掀起來,我眯了眯眼睛,有點不適應。望向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天都黑了,外麵隻有星光和曠野。

    車門已經打開,那位少校正在看著我:“同誌,我們到了,請下車吧。”

    這就到了?我的腦子裏剛閃過一絲疑惑,人卻已經不自覺地跟著他下車了。哪知道我剛一下車,整個人卻差點摔倒,幸虧少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路上沒有活動腿腳,坐久了,腿有點麻。”我幹笑著向他解釋道,畢竟男人腿軟,實在有點丟人。

    少校看了看我,出乎意料地笑了笑,表示理解。隨即開口道:“我們先在這裏站幾分鍾,接你的人馬上到。你可以先活動一下腿腳,不過……”

    說到這裏,他有些嚴肅,“不過動作的幅度不要太大。”

    我搖了搖頭,沒心思回答他,隨後開始彎著腰揉腿,不時甩動大腿,舒緩血液。我一邊緩解自己的身體,一邊抬起頭觀察四周的環境。

    我第一反應是順著車燈往前看,發現車停在棟建築麵前,好像是個大門,裏麵是個很黑的院子,看不清楚。我抬頭想看看這地方的名字,發現上下左右都沒有名稱,隻有大門上方是仿古的飛簷樣式。

    正當我四處打量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一點玻璃的反光,一閃即逝。那是什麽?我循著那個方向看過去,突然發現一個小圓圈,我定了定神,借著車燈散射的光芒定睛尋找。

    嘩!

    等我看出那是什麽東西之後,全身一滯,甩腿的動作僵硬地停在半空,全身上下一層層冷汗止不住地冒出來!

    槍!狙擊槍!

    艸!一把大狙就在不超過一百米的範圍內瞄準我!

    ……

    在槍口的瞄準下,我至少呆滯了一分鍾,但這一分鍾讓我覺得簡直比一年還要漫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把狙擊槍好像重新隱沒在黑暗中。我在震驚中收回目光,看著旁邊的少校,卻發現他以一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望著我:“都給你說了,動作幅度別那麽大。”

    我深深地吸氣,自己站在原地深呼吸,閉著眼睛平複心情。一個人被槍指著是什麽感覺?一顆子彈隻需要0.01秒,就可以讓一條鮮活的生命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而當你就是那條生命,這感覺你能明白嗎?

    呼,我長長地出著氣。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大半被冷汗打濕,很不舒服。

    我們還要等多久?”我心裏不舒服,冷冷地問。

    那個少校沒有立刻回答我,隻是看了看手表,過了大概兩分鍾,他終於開口:“已經來了。”

    他沒有多說,隻是大步向前,我也緊跟著他的步子。走近了才發現,原來這裏有崗亭,裏麵站著一個執勤的士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身穿警服的人在等著我們。

    少校同誌沒有和這位警屆官員過多寒暄,隻是進行了簡短的交流,並將我這個人“移交”給了對方,僅此而已。

    不過在他們的談話中我才發現,原來我來的這個地方,好像是一個監獄。

    我本來猜測這裏應該是個軍事基地的,狙擊槍暗哨,士官衛兵,隻有身為國家暴力機關的軍隊才有資格這麽做,而且我的印象裏至少也要是野戰部隊才有這樣的配置。不過監獄倒也是一個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答案,警察管理,武警守衛的標配。

    才不到一天的時間,我發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已經提高了一點了,至少沒那麽恐懼了。

    我並沒有過於靠近少校他們,畢竟剛才出現的那把大狙實在令我有些不安。好在他們的交流時間也不太長,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位少校和中年警官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了。

    同誌,我就送你到這裏了,接下來的事情,由李警官跟你交代。”少校轉過頭來,麵色鄭重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再見。”

    再見!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軍車越行越遠,直到兩點銀白的光芒隱沒在漆黑的夜色裏。

    夜色蒼茫,大院外的曠野一片漆黑,隻有我身後的崗亭處還有著燈光。

    呼,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轉身跟著那位李警官進入了監獄。

    當監獄崗亭的柵欄緩緩閉合的摩擦聲響起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我已經徹底不屬於從前生活的世界,我的生活好像被什麽東西攔腰斬斷,往前走,全是未知。

    身份審查,探視人員登記,收繳私人物品。過了這三層之後,我在監獄裏見到了我要采訪的人。

    奇怪的是,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我覺得跟我的年齡差不多。他的相貌並不出眾,有種很幹淨的氣質。但與眾不同的一點是,他的眼神裏卻好像有些很滄桑的味道,這種氣質與他的年齡顯得格格不入。

    我承認,我看不透這個人。

    當我打量著麵前這個年輕人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也在仔細觀察著我,我們倆誰都沒有說話,會客室裏很安靜。

    良久,也許過了五分鍾,也許半個小時吧,我開始覺得很難受。這種異樣的沉默,非常考驗一個人的心理素質,我並沒有接受過相關的訓練,所以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長時間的枯燥的對視。

    而這個人,我看著他,他還是很平靜的樣子,饒有趣味地看著我。我知道,他的心理素質一定非常好。

    最後,還是我先開口了。我盯著麵前這個人,說出了我的第一句話:“他們派我來采訪你。”

    我知道。”他笑了,他的笑容很平和,聲音卻非常有感染力:“這是我要求的。”

    你要求的?”

    是的,我不想默默無聞地離開這個世界,我放棄了一些東西,跟他們達成了交換,才為自己爭取到了一點講故事的權利。”

    離開這個世界?他後麵的話我沒有過多思考,但這句話令我稍感意外。

    你,”我聽到他的話,遲疑了一瞬。最後還是試探性地問道:“你要死了?”

    他笑:“你可以這麽理解。”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的習慣性動作,我需要這樣一個深呼吸來幫助我平複心情。我決定不再進行這樣雲遮霧繞的談話,這種帶著來回試探意味的交流,不應該是采訪的正常節奏,我要開門見山。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他還沒有介紹自己,談話到現在他並沒有透露過他的身份信息,我不知道該怎樣稱呼他。

    這位先生,您怎麽稱呼?”

    啊,我姓吳,你叫我小吳就行了。”他好像現在才反應過來,對我報以歉意的笑容:“采訪開始了嗎?”

    聽到這句話,我下意識地端正了身形,拿出速寫本:“恩,隻要您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他點了點頭,正要開始講,又停了一下。接著慢慢地從包裏拿出一盒煙放在桌上,用火柴點燃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看見他的臉上現出追憶的神色,於是那個神奇的故事,就這樣伴隨著一團飄忽的煙霧,拉開了序幕。

    那是在一九八一年,有個機構重啟了整個事件……”

    ……”

    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踏入東海一步了,那個地方……”

    ……”

    在無邊無際的大霧中,我們遇到了無法抗拒的力量。”

    ……”

    那個神奇、詭秘、不可思議的故事的全貌,就在這個姓吳的男人的講述裏,一步步清晰地展現在我麵前。

    麵對他講述的那個故事,我震驚,恐懼,難以接受。他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從天而降的暴烈雷霆,帶著決絕而毀滅的氣息,將我的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撕得粉碎。

    那個離奇的故事走向尾聲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我給你說的東西,你如實地記錄下來。”這個男人的嗓音已經很嘶啞了,他敘述了整整一個晚上,麵上的神色卻呈現一種一反常態的紅潤。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甚至就連眼睛都不敢眨。

    我不能相信,這個坐在我對麵的人,這個看起來比我都要年輕的人,竟然已經四十二歲了!

    而他講述的這個故事,實在是太令人震駭了,以至於聽完之後,我都能感覺到我的身體顫抖的頻率,“我能把這個故事講出去嗎?”

    聽了我的話,他開始笑,笑得很輕佻:“你講出去又怎麽樣?你沒有辦法證明,而且也沒有人會相信。”

    這是我用很重要的東西做交換,換來的講故事的機會,你不要讓我失望。”說到這裏,他很快收斂了笑容。

    我曾經很喜歡聽一個人講故事,他講的很好,不過我好像沒有學會他的這個技巧。所以我雖然喜歡聽,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講故事。”

    他平靜地注視著我,問出了最後一句話:“這個故事,精彩嗎?”

    很精彩。”

    聽到我的回答,他臉上綻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隻好沉默。

    他什麽都沒有再說,安靜地抽完最後一支煙,然後從容離開。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大概我永遠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

    這次采訪的時間很短,隻有短短幾個小時。但對於我來說,那一夜,他不停講述,將他幾十年的經曆全部告訴我,我好像變成了他,經曆了整整一生那麽久。

    在我走出會客室的那一刻,我仿佛脫力一般,直挺挺地暈倒過去,我最後能記得的場景,是一個身穿警服的身影將我扶起……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公司裏的會議室裏。我的同事告訴我,我昨晚加班趕稿,就在辦公室裏睡著了,他們發現之後,就送我到會議室休息。

    我昨晚在趕稿子?

    可是我明明記得我昨天被趙總編接走,去做一個采訪去了。

    沒有人為我解答什麽,好像他們也不知道采訪的事,我這樣的實習記者,實在沒有什麽人會關注。

    直到同事們告訴我,趙總編前一天已經被調走了,去了另一個單位,昨天就已經辦好了手續,離開雜誌社了。

    我有些愕然,趙川,他離開了?

    後來,我曾經找過那個叫做功德林的地方,可是即便是在北京城裏開了幾十年車的老司機,都不知道我描述的地方是哪裏。

    而我們的總編趙川,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公司裏的傳言是他最後調進了某部委,再然後的下落,就不清楚了。

    至於記憶中趙川曾經給我的兩張卡,我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沒有找到在哪裏,可能是在功德林的時候就被收走了吧。

    一切,都沒有痕跡了。

    我有些恍惚,難道我經曆的那個離奇詭秘的故事,隻是我的一場夢嗎?

    我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真相了。

    時隔多年,我已經結婚生子,升職加薪,在北京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過上了平靜卻不失幸福的生活。

    為了這樣的生活,我經曆過難以言說的苦難,也曾經有熱血沸騰的奮鬥經曆,結交了許多有趣的人物。但奇怪的是,我有時回想這一切的時候,卻已經不太記得清那些令我以為會銘記一生的人和事的細節。

    但唯獨在那個晚上,唯獨跟我談話的這個人,我至今仍然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記得他抽煙時的姿勢,也記得他無限追憶和悵惘的眼神。

    十年過去了,我不停搖擺著,試圖證實那次采訪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夢,可惜,我沒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而這次,我終於下定決心講出他的故事,這是我對那個男人的承諾。

    我對著電腦屏幕發呆了很久,終於開始敲出故事的第一行字:

    事情的重啟是在一九八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