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詩人做媒海湧山,青春作伴蓮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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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員外府賓朋滿座,多是正麗學院的書生、還有孫家的族親。老夫人便安排女賓在距離蘭亭閣較遠的稻香齋用餐,稻香齋供奉著菩薩,眾女賓也都紛紛給菩薩磕頭跪拜,一麵拜謝菩薩大士讓孫曦平安出疹,一麵也給自己兒孫祈福。

    葉護回紇太子的身份,孫員外對外是保密的,因此,正麗書院的書生

    安排在後庭,讓這些酷愛吟風弄月、激揚文字的年輕人聚集歡飲。

    孫員外父子、張繼、葉護、孫曦一桌,一邊吟詩作對,一邊開懷暢飲。

    孫泰禹為張繼斟了一杯酒,恭敬地說:“懿孫賢弟,多謝你對小兒孫曦悉心栽培。”

    張繼微笑著接過酒杯,以袖遮住一飲而盡,自嘲地道:“擇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樂乎?想兩年前,我進京趕考,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考取進士,願以為可以報效朝廷,不想還是報國無門”。

    孫員外勸慰道:“賢侄莫憂,暫且無為靜候,是金子總會發光,乘風破浪會有時啊!”

    葉護道:“李白乃翰林學士待詔,也隻能陪皇上作辭弄樂,哪有施展政治抱負的平台啊!最後還不是離開了長安,四處觀遊逍遙去了”。

    孫曦敬酒,岔開話題道:“師父的詩,爽朗激越,不事雕琢,若行雲流水,若師父能像李白一樣,放棄輔佐皇上,博取功名的想法,也就自得其樂了”。

    孫泰禹瞟了眼孫曦,斥道:“小孩子無須多言。”孫曦吐吐舌頭。

    孫員外扶須吟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江風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鍾聲到客船。’懿孫賢侄的〈楓橋夜泊〉這首詩,必將流芳千古啊,寒山寺也會因此恩澤,聞名四海的。”

    張繼謙虛地說:“前輩過獎了,我們大唐詩人多了去,小侄不過是寫幾句閑詩抒胸意而已。”

    孫曦道:“師父,最近可有詩作,吟來聽聽。”

    眾人都放下酒杯,等待張繼作詩,忽聽一陣悠揚、纏綿的笛聲傳來,葉護知道是墨玉在吹笛子,這女孩近來不知怎地多愁善感起來,她雖是個武功高強的昆侖奴,畢竟也是個青春妙齡的女孩,等和真娘完婚後,定要替她做些安排,也不枉她多年的忠誠侍主。葉護唇角染起笑意,溫暖而燦爛。美妙音樂中,張繼蹙眉沉思片刻,朗朗吟道:“流落時相見,悲歡共此情。

    興因尊酒洽,愁為故人輕。暗滴花垂露,斜輝月過城。

    那知橫吹笛,江外作邊聲。”

    孫曦喜道:“這正是春夜歡宴的好詩。”

    眾人拍案叫絕,孫員外忙命丫鬟取筆墨紙硯來,令孫曦記下這些

    詩句。

    眾賓客各自散去,員外夫人和王氏被幾個丫鬟簇擁著送走女賓,回房歇息。

    真娘在自己房內,怕晚上積了食,就繡起一個金色荷包。

    笛聲略有跑調,音律卻也和諧婉轉,纏綿緋惻,清麗開宕,煞有一翻情韻。

    細聽,應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真娘對小惠道:“看來葉護唐文化造詣很深,連身邊侍奴都如此多才多藝。”

    小惠打趣道:“小姐,葉護本來就是才子,才配真娘這佳人。”

    真娘害羞地說:“別拿我逗樂子,我若配葉護,豈不是也隨了你的意,好做個如花美妾。”

    小惠羞得拿秀帕捂住臉,真娘莞爾一笑,繼續繡手中的荷包。

    卻說王蔭祥見眾賓客散去,也不見真娘,就在員外的府上四處察看,家奴隻知道他是主人的賓客,也不好阻攔。

    王蔭祥尋著笛聲鬼鬼祟祟地找去,遠看一個長發女郎雙手持竹笛,凝神地吹笛,

    那姿態在燈光裏越發淒美。

    王蔭祥以為是真娘,上前作揖道:“姑娘好!”

    笛聲戛然而止,墨玉閃電般側目而視,見是一個二十幾歲的肥麵、圓眼書生,便不理會,將長笛輕觸紅唇,旁若無人地繼續吹奏。

    那王蔭祥也唬了一跳,他不曾見過昆侖奴,見她麵部墨黑,瞠目而視,眼珠兒大半個白色,若鴿子蛋大。若不是走廊裏還有人偶爾走過,王蔭祥會想到遇到了女妖。

    他戰戰兢兢地繞過墨玉往前走,忽然聽到女孩子咯咯的清脆笑聲。

    就悄悄地循聲來到窗下,抬眼看那粉牆黛瓦的房子,匾額上寫著“儲秀閣”三個藍色的篆體,便料定此處應是真娘的住處。王蔭祥竊喜,屏住呼吸,抬眼瞧去,夏天天熱,窗戶半扇開著,竹子繡花窗簾隨風輕輕飄動,

    窗簾邊映出真娘的倩影,隻見她頭梳盤桓螺髻,高聳優雅,正是風靡當下的最美發式,真是“青螺如髻秀堪餐,”襯托的小臉玲瓏剔透,一雙杏眼脈脈含情,嘴唇若櫻桃紅潤,整個人冰潔玉骨,宛若仙女下凡。

    王蔭祥饞涎欲滴,恨不得再生出四隻眼睛,見還不過癮,就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墊高了,正要踩上去看個究竟,隻見一盆沙土從天而降蓋住了他的腦袋,

    王蔭祥被沙土迷眼,嘴巴裏,鼻孔裏、耳朵裏也都是沙土,“哎喲”一聲,一邊抖落著滿頭滿臉的沙土,一邊倉皇逃走,真娘和小惠聞聲向窗外望去,隻見墨玉提著個沙罐哈哈大笑,不遠處的樹叢中,一個身材臃腫,穿著長衫的男人一邊捂著眼睛,一邊提著衣袍落荒而逃。

    真娘驚奇地問:“墨玉,怎麽回事?那人是誰?”

    墨玉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混進賓客中的一個無賴而已,小姐莫擔心,有墨玉在,小姐早些休息吧。”

    真娘略顯不安,囑咐說:“我外祖父家,庭院大,人又少,還勞煩你多費心”。

    墨玉作揖道:“是。”

    次日,孫泰禹回了嘉興縣衙,眾丫鬟應了老員外吩咐,撤掉痘疹娘娘供奉,打掃各屋,忙著汲水給花草蔬菜鬆土澆水。應昨日酒席上張繼之邀,葉護和真娘、孫曦、王落落去蘇州城西北的虎丘山遊玩,墨玉備好馬車,吉輟、提買、

    彩霞、小惠也隨行。

    虎丘又名海湧山,是文人雅士常遊覽之地。

    真娘坐在車內,掀簾觀外,隻見蘇州城繁庶秀美、婉約綺麗,路上車水馬龍,河道船載綺羅,很是熱鬧。虎丘山沿路商家林立,各色美食,工藝品、花鳥蟲魚,古玩繡品集萃。來到海湧山下,孫曦讓吉啜停下馬車,吉輟將馬車安頓好,又找到一棵大樹,將馬匹拴好,跟著真娘、葉護一行向通往海湧山的綠蔭小道快步走去。

    葉護小心地問:“何謂虎丘,山裏麵有老虎嗎?”

    真娘拽住葉護的胳膊,笑說:“這裏原叫海湧山,曾是吳王闔閭建造的行宮,闔閭大薨之後,他的兒子夫差,就是寵愛西施的那個二代吳王,將闔閭葬於海湧山,埋葬闔閭後,夫差和他的大臣、侍從返回,驀然回首看,竟然有一隻白虎盤踞闔閭墳塚為他守靈,從此這海湧山就改名虎丘。”

    葉護笑道:“這故事蹊蹺,看來這白虎定是吳王闔閭的生前好友了。”

    正在說笑,忽見虎丘山中寺廟,真娘便和王落落、小惠、彩霞進廟焚香祭拜。

    葉護乃回紇人,信仰薩滿教,自然不拜,隻是驚奇地打量著這山中古寺。

    站在寺前,遠處是一池荷花。

    真娘從寺廟出來,見葉護還在癡癡地看著一池碧荷。

    笑道:“葉護,我今日倒要考考你,來長安太學都學了什麽?”

    葉護一怔,笑道:“怎麽考呀?”

    真娘道:“你看前麵碧葉蓮花無窮盡,小船水中停,蘆花也含苞待放了,魚兒遊來遊去、菱葉茂盛,此番美景,你就沒有靈感嗎?”

    葉護冥想片刻,微笑說:“獻醜了,別笑我。”

    又見墨玉、吉輟、提買正期待地看著他,葉護凝視著遠方,朗朗吟道:“幽徑小船橫,菱蕭繞故宮。魚沉落雁驚,鳥藏山中空。碧荷海上露,蘆花橋邊風。歸心在此托,人在畫屏中”。

    墨玉拍手讚道:“好詩,妙極了,太子殿下可比大唐的李太白了。”

    真娘莞爾一笑:“詩倒是不錯,寫盡江南水鄉的風情,白璧微瑕,

    若將‘魚沉落雁驚’改為‘魚沉碧水靜,鳥棲山中空’,豈不更好?”

    葉護掄扇,淺笑道:“妙,真娘不愧長安才女也”。

    墨玉笑盈盈地看著真娘,投來欽佩的目光。

    眾人也嘖嘖讚歎,隻聽遠處有個羽扇綸巾的男子鼓掌道:“好詩,不若給詩題名為《在荷洲》”。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是張繼師父悠然自得,微笑著若神仙般走來。

    孫曦喊了聲師父,上前作揖。張繼微笑著免禮,柔和的目光落在王落落的臉龐一刹那,又轉向真娘和葉護,沉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你二人都好斌賦,才子佳人,共遊虎丘,本就是一美景也,你二人不妨托我為媒?兩個就今日情定虎丘,何如?”

    眾人拍手叫好,墨玉瞟了眼葉護,笑意淡淡,孫曦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轉向師父,認真地說:“師父,我姑父姑母都遠在長安,葉護的父汗、母後也都在回紇牙帳,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父母之命’在先,‘媒妁之言’在後,沒有親生父母的同意,怎麽能定親呢?”

    張繼微笑著拍拍孫曦的肩膀,風趣地說:“噯,情隨緣定。”

    又溫和地對孫曦笑笑,張繼作為師父,早就察覺孫曦的心思,為了不影響孫曦的讀書。才讓真娘和葉護公開二人的戀人關係,也好快刀斬斷鍾情少年之情絲。

    吉輟、買提和兩個丫鬟高興地拍手喝彩,王落落抿嘴而笑,葉護興奮地滿麵緋紅,特地跨過小船,在初開的菡萏中,采了兩朵粉紅的蓮花給真娘插在雲髻,真娘若嬌美仙子和葉護並肩站立,湖水裏映出他們幸福甜美的笑容。

    葉護攙著真娘一起向張繼跪下,感激地說:“多謝張師父為我們做媒。”

    張繼忙還禮扶他們起來。

    這邊,墨玉癡癡地看著沉醉在幸福中的葉護和真娘,微笑著拭去眼角的淚水。

    張繼收起慈和的笑容,走到王落落麵前,施禮道:“王姑娘安好。”

    王落落勉強還禮,一臉的落寞。

    既然情定虎丘山,就要有信物,張繼帶領他們來到前麵的小亭子裏,

    小亭子有個白發老者,專門做彩泥人兒。

    張繼走上前道:“老師傅,可否給這對年輕人捏個像。”

    老者正用竹簽攪動泥麵,抬眼端詳了會真娘,不一會,就捏出個冰清玉潔的小人兒,竟然和真娘相差無幾,眾人稱奇,葉護拿著小人細細研磨了一番,又打量真娘,禁不住笑起來。

    老師傅又忙活了一會兒,一個精致微型的葉護栩栩如生地站在大家麵前,眾人皆

    歎服老匠人的手藝精湛,老師傅微微一笑,又麻利地做了個曲折綺麗的

    紅絲帶,將真娘和葉護的小像牽在一起,宛若正要拜堂的一對新人。

    眾人喝彩,王落落笑問:“老人家,你怎麽知道他倆是一對兒?”

    老師傅神秘地笑笑:“天意不可泄露。”

    孫曦又叫老匠人給張繼師父和自己師徒二人各捏個像。

    老師傅點頭微笑應允,又抬眼看了王落落一眼,淡淡地道:“姑娘,你端莊聰慧,相貌不凡,有娘娘之像,老夫也捏個小像送你,他日若能伴天子左右,定然要為天子分憂,為大唐造福,不可紅顏惑主誤國。”

    眾人皆笑,老匠人雖編排王落落,其實也在讚她美貌,沒有哪個女人容貌被讚不開心,王落落笑逐顏開,溫柔地瞟了張繼一眼,微笑著向老師傅答謝。葉護命墨玉多給老匠人些銀兩,攜真娘離開。

    幾個人在虎丘遊了半日,去了生公講台和千人坐休息,張繼道:“這裏是東晉高僧竺道生弘法的地方,竺道生不遠千裏,跋山涉水,從北方來虎丘弘法,他認為每個人都有佛性,頓悟可以成佛,據說,當時竺道生說法,連周遭的頑石都點頭認同呢,請看此處有好多點頭石做證。”

    葉護微笑著望去,前麵果然有眾多石頭,若頷首狀。休息一會,真娘和葉護拉著手,單獨行動,一路遊覽憨憨泉、試劍石、孫武亭、高爽幽靜的冷香閣,兩個人手牽手,心連心,臉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風,今天有張繼師父給他們做媒,他們始料未及,也幸福至極,比烏桕樹上那對停泊在枝頭唱情歌的白鷺還要自由自在,甜蜜恩愛,感覺像在天堂飛翔。不覺來到雲岩寺,高聳入雲的雲岩寺塔,是座木塔,淺藍色的塔身雄偉壯觀,圓柱型塔基鑲嵌在黛色磚地之上,真娘和葉護牽著手繞著塔底跑了一圈,停下來,葉護將真娘攬住,探究地看著塔頂,訝異地說:“感覺塔頂似有青煙繚繞,難道塔底有人住?”

    真娘忽然發現塔底有個石門,就指給葉護看,葉護走上前,用力推開石門,

    拉著真娘的手走進去,但見塔內有若幹彼此相通的窯洞組成,裏麵很幹燥,

    一時難以理解塔頂的煙霧究竟是塔內的水蒸汽蒸發而成,還是因為某個部位常年供奉馨香所致,還沒弄清楚,兩人忽地感覺塔洞內空氣稀薄,很是憋悶,趕忙離開塔洞。兩個來到洞外,真娘仰望塔頂,情不自禁地讚歎說:“這塔是隋文帝仁壽元年建的,有一百五十年了,如今還那麽完好。”

    葉護仰麵觀望,塔從平麵的八角形為基,共七級,約二十幾丈,煞是壯觀。

    比長安的大雁塔氣勢還要雄偉。葉護突然握住真娘的手,深情地凝視著她,

    柔聲道:“真娘,咱們在塔前盟誓,好不好?”

    真娘嬌羞道:“山盟海誓那麽多了,還要盟什麽誓?”

    葉護道:“若有一日,咱們兩個誰個丟失在人海,彼此找不見了,我們就在這塔前等候對方,好嗎?”

    真娘嗔道:“好好的大活人,怎麽會走丟呢?”

    葉護道:“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一邊抱緊真娘,深情地付在她耳邊,像個孩子般磨蹭著說:“虎丘是咱們的定情地,是張繼師父為我們做媒的地方,多麽值得紀念啊。”

    真娘垂下睫毛,甜甜地說:“你才定情啊?我早在長安就芳心許君,真是個該打的茬兒。”

    真娘笑著拍打葉護的肩膀,葉護握住真娘的小手,癡癡地看著她的眼睛。真娘一字一頓、情深意切地說:“上邪!吾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葉護心潮起伏,無限憐惜地捧住真娘的臉,目光堅定地說:“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兩個人正含情脈脈,小惠和彩霞跑過來,興高采烈、異口同聲地喊道:“

    小姐,公子,張繼師父請你倆去喝茶。”

    真娘羞澀地掙脫葉護的懷抱,跟著丫鬟沿著鵝卵石小徑而去,葉護緊跟其後。不覺來到劍池上方窄窄的拱橋,橋兩側沒有欄杆,劍池廣約六七十步,深有兩丈之多,清澈見底,這裏曾是吳王闔閭埋葬的地方。真娘小心翼翼地走過拱橋,回首看著葉護嫣然一笑,“這劍池暗生寒氣呢,好驚險,好涼爽”。葉護大踏步如履平地般而過,兩個丫鬟吃驚地瞪大眼睛。葉護拉著真娘的手下山去,虎丘山下溪水潺潺,碧波如帶,似海上仙島般綺麗。

    真娘和葉護幾個在茶園的茶館喝茶歇息、又吃了些點心,眼看太陽偏西,便乘馬車按原路打道回府,一路上大家興致不減,談論著一天的見聞。

    葉護感慨地說:“到虎丘一遊,乃人生一大幸也,我終於懂得李白寄情山水的心境了。”

    王落落瞥了張繼一眼,奚落道:“來蘇州,卻不做蘇州女兒的夫婿,乃人生憾事也。”

    眾人大笑,想不到金口難開的王落落一語石破天驚。

    張繼怔住了,玉麵變紅,微笑看著王落落。

    真娘感覺張繼和王落落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幾天隻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裏,卻錯過了別人精彩的故事,他倆現在看起來不像前幾日冷眼相對,而是有說有笑,眼神裏也多了寬容和溫柔,倒也為他們高興。

    從此,隔兩天,幾個人就一起出去,遊山玩水,樂不思蜀。一日真娘

    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孫曦一起隨管家捕撈螃蟹的趣事,就去問在園子裏晨練的外祖父:“外公,螃蟹現在長成了沒有?”

    孫員外說:“大的也差不多長夠斤兩了,想吃,就讓下人到陽澄湖蓮花島去抓就好。”

    真娘道:“我也想去蓮花島看看。”

    孫員外微笑說:“捕蟹沒啥好看的,還有危險。”

    葉護懇求道:“老爺,你就答應我們去吧,長安可看不到捕蟹的場景,讓我們開闊一下眼界嘛。”孫員外捋捋胡須,擺手道:“你們去玩,注意安全就好。”

    真娘笑逐顏開地說:“遵命,多謝外公。”

    孫曦燦然一笑:“咱們都是沾了真娘的光,才可以自由行。”

    真娘微微笑,忽然看見大門外一個背闊腰圓、體型臃腫的長衫男子正骨碌著眼睛往府裏偷窺,真娘忽然覺得這人並不陌生,正在驚奇,那肥胖男子卻動作敏捷地往旁邊一閃,逃之夭夭。真娘想葉護本身武藝高強,又有吉輟、墨玉這樣的貼身侍衛、不必多慮,或許是外祖父家好事的鄰居見孫府來了客人,心生好奇,就沒放在心上。

    王落落推說身體不舒,謝絕了真娘和葉護遊湖捕蟹的邀請,彩霞要留下來照料她,王落落卻令彩霞一起同真娘遊玩,真娘不放心,怕她一個人孤單,

    硬生生地拉著王落落走出閨閣,王落落才勉強答應。

    早餐之後,傲奴駕著馬車,葉護和真娘、孫曦幾個乘坐馬車來到涼風撲麵的陽澄湖畔,湖水一望無際,海天一色,鷗鷺飛翔。孫曦向湖畔的蟹農借了一艘烏篷網船,隨蟹農的另一艘烏篷網船一起蕩進湖中。那蟹農五十歲上下,臉色黝黑,蟹農的婆子在船梢晃著粗壯的胳膊不緊不慢地搖櫓,真娘詢問蟹農捕蟹的法子,

    蟹農老漢舒展一臉的皺紋,笑說:“用蟹托網捕蟹,可是個技術活,你們這些公子小姐看看熱鬧便罷,可別學我們鄉下人。”說著,蟹農隨手展開一個長方形網衣,網衣由一個折的大網兜和一個淺囊網構成。蟹農婆子搖櫓,操縱烏篷船船體向內傾斜,蟹農順勢在湖底拉起了捕蟹網。隻是一眨眼功夫,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捕蟹網已經在湖底布置完畢。真娘正在驚奇,蟹農老漢說:“公子、小姐們先劃船到湖裏遊玩,隔一個時辰,才能起網”。

    孫曦劃船,載著真娘、葉護、王落落、墨玉幾個遊在碧波蕩漾、幽靜雅潔、蘆草青青的湖麵,遙望湖中心的蓮花島,真娘搖晃著走向船頭,驚歎:“蓮花島宛若一塊翡翠在綠水中央。”葉護跟上伸手攬住真娘,微笑說:“小心點,蓮花姑娘。”

    真娘道:“孫曦,咱們到蓮花島瞧瞧。”孫曦爽快地說:“好來。”賽龍舟般奮力劃槳,小船穿過荷葉間,在碧浪中速速駛向蓮花島。停船靠岸,真娘驚奇這蓮花島竟有桃花源般的遁世清幽,蓮花島住著幾戶人家,這裏的居民靠漁業為生。

    一個婆婆坐在門邊,身旁是一個石井,石井邊放著個水桶,老婆婆正用剪子麻利地殺草魚,那草魚活蹦亂跳,像一個月大的嬰兒那麽大,婆婆的兒媳忙跑出來幫忙,兩個小孩兒笑嗬嗬地看著魚兒。

    葉護被眼前的一幕感染,羨慕地說:“還是大唐富庶啊,竟有這般閑適秀麗之地,百姓安居樂業,依白雲清水遊魚蓮子為伴,真娘,我真的不想走了,你看這粉牆黛瓦,嫋嫋炊煙,不若,我們落地生根,就在這蓮花島上繁衍生息,過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真娘羞得滿麵通紅,嬌嗔:“哪個跟你落地生根?我們有了‘媒妁之言’,還沒有‘父母之命’呢?”

    葉護笑道:“這個好辦。”眾人皆笑。

    二人在逗趣說笑,忽聽遠處蟹農憨厚沙啞的聲音傳來:“起網了,快回來呀,有

    大蟹!”孫曦微笑說:“我們去抓螃蟹。”說著,調轉船頭,順風劃船到捕蟹處。見公子小姐們歸來,蟹農老漢眯起眼,擼擼衣袖,咬緊牙關,用力往上拉網,葉護、真娘過去幫忙,傲奴、墨玉、彩霞、小惠依葫蘆畫瓢跟上,一起幫老漢收網,那陣勢有些像拔河比賽的遊戲。沉甸甸的蟹網終於被拉上了水麵,隻見幾十隻蟹沿著網背向前爬行,遇到攔網所阻,就自作聰明地蜿蜒轉而進入側網內,還有十幾隻蟹聽天由命地留在網兜內,互相傾軋。葉護大開眼界,連聲叫“好!”

    真娘伸手抓住一個想開溜的小蟹,笑容燦爛,頗有成就感,宛若一個得逞的孩子。

    孫曦見真娘如此開心,忽然想到一個好注意,微笑說:“用烏篷網船捕蟹,有一定難度,咱們一時學不來,不如我們到岸邊用竹竿釣蟹吧。”

    真娘開心地說:“好啊,如此,大家可比試比試。”

    船行到岸邊,孫曦早前已讓吉輟和傲奴租來工具,大家紛紛下船,從草地上找到竹竿,準備釣蟹。孫曦給真娘的竹竿頭接上尼龍線,然後係上一塊蚌肉,往湖畔的地塘下鉤。真娘睜大眼睛問:“孫曦,怎麽沒有鉤子呢?”

    孫曦抿嘴笑道:“你等會就知道了”。

    孫曦在岸灘攜著真娘的手像個考官巡視水中的浮標,不一會兒,一隻約六兩多重的蟹鉗住河蚌肉,貪婪地跟著浮標慢慢浮了上來,在它靠近水麵的一刹那,孫曦把著真娘的手將抄兜抄起,那隻嘴饞的蟹被活捉上岸,真娘歡騰雀躍。

    葉護驚呼不已,墨玉搖頭微笑,王落落神色淡淡地站在湖畔,遙望蓮花島。

    孫曦凝視著真娘,眼睛裏的情誼濃鬱如酒,仿佛又見到了孩提時代的真娘,

    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美好歲月。

    葉護怔了一下,輕咳一聲,笑道:“我們請孫曦一個個教我們釣蟹,好不好?”

    眾人樂得連說好。

    孫曦幫葉護弄好釣杆,結好魚餌,往湖裏下鉤。

    真娘走過來,打破砂鍋問到底:“表弟,你還沒有回答我,釣蟹怎麽不同於釣魚,怎麽不用鉤子呢?”

    孫曦微笑說:“這蟹呀,生性貪婪,一旦鉗住食物,是不會輕易放掉的,不像魚兒,知道保命要緊,遇到危險逃為上,所以釣魚必須用鉤子勾住,蟹就免了,

    它是寧死也貪啊!

    真娘捧腹大笑,風趣地說:“這陽澄湖的蟹很像咱們大唐的貪官啊!”

    葉護刮刮真娘的鼻尖,笑說:“真聰敏,這個比喻妙極了,我們回紇的貪官也是如此貪性。”陸續又有人釣到蟹,孫曦喊道:“又釣上一個大貪,這個是楊國忠。”

    幾個人聞言笑得前仰後合。

    真娘看著網兜中無處橫行的蟹,微笑著對葉護說:“大唐有很多產蟹之地,一是丹陽大澤河蟹,又叫花津蟹,二是河北白洋澱河蟹,又叫勝芳蟹,再就是蘇州陽澄湖河蟹,俗稱陽澄湖大閘蟹。眾多河蟹中,這陽澄湖蟹乃蟹中之冠。”

    葉護道:“這個我倒前所未聞,看來大唐的貪官也遍天下了。”

    真娘嗔道:“你看,這青背白肚金爪黃毛的,多矯健,也隻有這水質清冽、水草茂盛、萬頃碧波水連天的陽澄湖,才能養出如此肥美的蟹啊。”

    葉護微笑說:“是啊,這裏氣候濕潤,有蟹生長的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

    這天,他們碩果累累,捕了幾百隻蟹,裝了幾個網兜才盛下。河蟹帶回孫府,自然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孫員外特命人置辦蟹宴,慶祝蟹的豐收。

    家宴上,葉護一邊品嚐蟹肉,一邊問:“蟹的確是人間美味,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真娘說:“我記得外祖母小時候講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時代,大禹和他的部下發現了一些夾人的蟲子,禹的手下有個叫巴解的人,為了預防夾人蟲侵襲人,就挖了個深溝,引夾人蟲而入,待夾人蟲團團進入深溝之後,巴解讓人用一個很大很大的鍋燒了滿滿一鍋開水,然後將沸騰的水倒向溝裏的蟲子,這些夾人蟲張牙舞爪掙紮一番後,一個個被燙死了,隨之一股獨特的香味悠然飄過來,眾人稱奇,個個饞涎欲滴卻不敢去吃啊,巴解就撞著膽子走上前,用鏟子從溝裏弄出來一個肥美的夾人蟲,剝開吃了一口,哇,美味佳肴啊!眾人紛紛爭食夾人蟲,從此這夾人蟲就端上了人們的餐桌,為了紀念這個叫巴解的人,就給夾人蟲取了好聽的名字--蟹。”

    孫員外說:“蘇州是有這麽個傳說,你婆婆以前給你講的故事,還都記那麽清楚啊。”

    老夫人笑道:“這丫頭自幼聰慧伶俐,若是個男子,定能考個探花、榜眼的。”

    孫曦問:“祖母,你怎麽不說真娘可以考取狀元呢?”

    老夫人風趣地說:“狀元留給我孫兒考啊!”

    眾人皆笑。

    孫員外道:“現在還不是吃蟹的最佳時日,再過一個多月,臨近中秋節,那時的蟹,大的一隻有一斤多重,那才脂膏豐腴,美如玉珧啊”。

    孫曦微笑著凝視真娘:“到中秋節,我們再去抓蟹。”

    真娘微笑頷首。

    蟹宴後,葉護約真娘在後花園納涼,算算時間阿鷹去長安也有段日子,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想到長安的局勢和祖父的病,真娘不覺思慮萬千。原來白天的熱鬧隻是用來掩飾內心的隱憂,葉護吹簫,簫聲清韻,雖是輕清楊柳曲,和樂鳳凰音,

    意蘊中卻有種說不出的鄉愁。青山隱隱水迢迢,何日歸故鄉?莫向天涯悵望。

    真娘知葉護隻是為了陪自己,才舍棄長安的諸多事務,陪自己羈旅江南。他對自己的好,她心裏全記得。真娘柔聲問:“葉護,你在思念家鄉,在思念你的父汗和妹妹阿格蘇公主嗎?”

    葉護微笑:“阿格蘇也有你這麽大了,不知她有心上人沒有,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他的關心太少了。”說著,禁不住潸然落淚,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不到傷心處。真娘溫柔地為葉護拭淚,輕聲說:“葉護,現在風頭已過,咱們該回長安了。等回到長安的館邸,你抽時間去回紇牙帳看看你的父汗和阿格蘇公主吧。”

    葉護凝視真娘,深情地微笑,無比珍惜地將她擁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