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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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時候已是夜裏,盛濯然來門口接她。陶若非心裏有些惴惴的。雖然自己從前也總是出遠門采風,但是自己當時這麽匆匆忙忙地走,估計盛叔叔他們該急死了吧。

    可是……陶若非看著身前的盛濯然,這個自己這輩子最信任的人,現在卻也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

    我喜歡若若。”盛濯然當時也是穿的這身衣服,筆直挺拔地站在盛路遙和陶菀深麵前,波瀾不驚的一句話卻讓陶菀深溫潤的神情瞬間變得淩厲起來。

    濯然,你瘋了。這樣的事傳出去你讓別人怎麽看盛家怎麽看你爸?”兄妹亂倫,即便他們兩個不是親兄妹,這樣的事在這些根正苗紅的家庭裏仍然是諱莫如深的。饒是平時從來沒對盛濯然紅過臉的陶菀深也難得的嚴肅起來。

    氣氛太過緊張凝滯,誰也沒有發現樓梯旁拐角處陰影裏的她。陶若非怎麽也沒有想過,盛濯然會喜歡自己,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哪個異性說過喜歡自己,這第一份的喜歡,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盛濯然對於陶若非是最特別最信任的存在,他是她的家人,最最重要的家人。但是他說,他喜歡她。這……怎麽可以?

    讓家人變成情人?她想都沒想過。盛濯然是誰?是陶若非的哥哥,是她最最感激的人,是那個寂寞淒清的世界裏一直支持她的人,是她不需要評判計較就可以信賴的人,但是,永遠不可能是,愛人。

    於是隻能……落荒而逃。

    現在她回來了,她不知道盛濯然對她的那些心意有沒有變化,她隻知道,現在的她並不能坦然地麵對他。

    進屋子的時候,盛路遙和陶菀深坐在客廳沙發裏。陶菀深還是一臉嚴肅,倒是一邊的盛路遙輕拍了拍她的肩,陶菀深的神色才漸漸柔和了一些,但還是不豫。

    一個女孩子出遠門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陶菀深語氣生硬,還夾雜著一些別扭的關切。

    對不起。”陶若非一愣,認真又誠懇地道歉。

    盛路遙在一邊謙和溫柔地對她笑笑:“好了,你以前去采風什麽的都會說一聲,這次走得這麽急,你母親也是擔心你。濯然,帶妹妹上樓去吧。”

    陶若非低著眉目不敢再看他們,上了樓。

    中國的秋天並不像夏冬那樣分明,還沒細細體會,已是隆冬的季節。這一轉眼竟也四個多月過去了。今年春節來的晚了些,都已經立了春還沒有開年。

    陶若非還不回去嗎?”

    若非放下手中的筆回了神,轉頭朝著自己的導師笑了笑:“徐老師,就走了。”於是收拾東西回家。

    徐也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從四個月前陶若非回來他就發現了,她清亮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情緒,脫了從前孩子般的單純青嫩竟然開始像個大人一樣有了心事。

    若非啊,心緒不平,線條也不會流暢的。”他曾經皺著眉評價她的畫。那筆下的猶豫停頓輕而易舉地讓人看見這個小姑娘的心。這世上最難看清的是心,最藏不住的也是心。

    可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最看好的弟子充滿靈氣的眼睛驟然暗下來的時候,他除了歎氣還能說什麽。

    夜晚的街再不像夏天那樣熱鬧,人群匆匆移著腳步趕回家,避開這蕭瑟刺骨的冬夜。快要過年了,可是街上除了張燈結彩的夜景,年味也不算太濃。

    陶若非一個人走著,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冬天的空氣向來不是很好,但今天的夜晚竟然出奇的幹淨,天上零星的還閃著幾顆星星。

    星光不算亮,但是卻讓陶若非輕而易舉地想起北國裏的他,在她心裏最璀璨明亮如星辰一般的他。

    陶若非一向慢熱。現在才發現,那些痛苦初分別時感受的仍然不算深刻。針針刺痛密密麻麻紮在心裏疼了一片,可是那樣的痛苦,一遍一遍,痛到極致了倒也麻木了。

    那時候陶若非一直認為,離開了A國,離開了江北鷗不過就是錯過,不過就是自己青春旖旎中斷然終結的夢罷了。會遺憾,會傷感,但是終會過去的。

    可是,“不過”兩個字哪有那麽輕易。

    之後的午夜夢回,憂心惴緒,翻來覆去的夜晚。都是美夢。夢裏的他甚至還會對她溫柔地笑,可是卻讓醒來的自己更加惆悵心酸。

    他平靜又尖刻地對她說“你不懂”。那些心痛每日每日在夢裏加深,才知道,哪裏會過去。有些事,有些人,從開始就注定了那樣不同於自己人生的任何一個部分,我可以慨然離去,但是,絕不可能過去。

    這些遺憾的夢,刻在心裏最深的角落,既沒有辦法得到更沒有辦法放棄。就橫亙在心裏,如刺哽喉。於是它永遠變成了現在時,而不可能成為過去式。

    這種時候她才明白,從喜歡變成愛很容易,而愛一不小心就會變成,深愛。

    她喜歡他坐在她不近不遠的地方,即便沉默不語也依然讓她安心,她喜歡他明明把那個最傻的,最毛躁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仍然願意一遍又一遍幫她,她喜歡他明明沒有表情但是依舊會對她說女孩子還是當心一點好的關切。

    她喜歡那個好像不會笑但是又比誰都讓她覺得,這是一個即使自己再莽撞,再不好,也會照顧自己的人。這是唯一一個,她願意把最不好的自己交給他的人。

    可是那是她深愛的人,她有緣無份的人,她必須慨然割舍的人,她已經告別了的人。

    她和他告了別,卻始終沒辦法和心裏的他告別。

    可是即便還愛著,陶若非也沒有了勇氣再去嚐試。那個用盡了自己所有勇氣的小姑娘終於還是在淒風夜涼的冬夜裏哭得不能自已。

    Teo你不覺得你兒子這幾個月有些不正常嗎?”白舟舟持著筷子望著桌子對麵愣神的江北鷗小聲對丈夫說道。

    江濤順著白舟舟的目光看了一眼,氣定神閑:“他一貫如此。”默不作聲又極少情緒外露,清清淡淡的樣子才是再正常不過的。

    不是啊,就是很奇怪。”白舟舟皺著眉頭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得了結論。

    這幾個月他的眼睛又有了反複的跡象。陶若非走的那一夜,看見他暈倒在房間的時候可讓她嚇壞了。因為這事當時都沒有來得及去機場送非非。可是醒來之後這幾個月,病情逐漸穩定,她卻總覺得他變得很不一樣了。

    明明悶聲不語的樣子和從前並沒有分別,但是他的眼睛平靜的讓人心寒。死水尚且微瀾,可他的眼睛裏漆黑一片沒有半點情緒。他將自己桎梏在房間中,又變得極少出門了。

    老婆都這樣肯定了怎麽能說不是呢,江濤波瀾不驚地點點頭附和:“嗯,是挺奇怪的。”

    為了阻止老婆進一步的追問,隻得叫了聲江北鷗。

    江北鷗回了神,好像那些愣神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應了句。

    年底我的委任令就到期了。我和你母親商量過了,一塊兒回中國。春節看樣子是趕不上了,正好回去過元宵節。你呢?留下還是回去?”江家一向開明,這樣的決定絕不會是由父母作出的,就像當初江濤執意放棄家族從商之路走上了政壇一樣,這種事,這些路都該是由當事人自己決定的。

    江北鷗默了半晌。

    中國……陶若非回中國已經將近半年。細細咀嚼了這個名字好久,眼睛裏迷迷茫茫混沌了一瞬,沉了聲回答了父親:“讓我再想想。”

    江北鷗走到房間門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止了步,看著旁邊房間的門出了神。陶若非走了四個多月,這扇門他駐足過一次又一次卻再沒有打開過。

    離開後陶若非也不時打電話回來和母親聯係。但是他知道,電話裏不會有關於他的話題。

    他曾經不小心撞見了兩人打電話的情景。母親一句北鷗你下來拿什麽?對麵就找了理由匆匆掛了。

    他知道,她不願再聽到他的一切。但這個認識卻讓自己毫無理由地憤怒和絕望起來。他不再提到她,卻深刻地清楚地明白,他不得不愛她。

    是啊,愛。

    原來以為的喜歡,到底怎麽變成了這樣的愛呢?

    或許是她傻傻的卻又無比認真地等著他醒來的時候,或許是她清澈的帶著憧憬的眼神洋洋灑灑落在他心裏的時候,或許是她那樣溫吞軟弱的小姑娘偏偏比誰都活得鮮活讓他羨慕的時候,或許……或許……是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時候。

    從前最不喜歡脫離自己掌控的事。但這一切……除了你……

    我喜歡你,那麽那麽喜歡。喜歡到甚至開始控製不了自己的心。這樣溫吞柔軟的小姑娘,自己卻一點也掌控不了。但好奇怪,這樣脫離掌控的自己,也一點不讓他討厭。

    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尤其對於他這樣冷情又淡漠的人來說。你可以習慣一個人的存在,你也可以去習慣對一個人好。因為這種習慣太深刻,於是就變得難以割舍了。從心底剜去一個人和生生割下一塊肉並無異,一個讓自己痛徹心扉,一個讓自己生不如死。

    如果愛能像中央控製器控製計算機般被控製住,大概自己也不會痛得如此徹底。

    那日寒風墨夜下她說“你,有讓我,懂過你嗎?”。他第一次愛上的小姑娘那樣平靜地說出這樣讓人絕望的話,他卻像被扼住喉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江北鷗看著她,原本柔和的臉上那樣顯而易見的……埋怨。

    她那樣鮮血淋漓又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他才看清的,自己的,怯懦……江北鷗從不相信自己是怯懦的。但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

    他不敢了……

    他的小姑娘在埋怨他,而他竟然一個字也無法辯解,隻能沉默,也隻允許他這麽沉默。他寡言少語但不代表他不擅辭令,相反,往往能一針見血。可是現在竟然無話可說,不知緣由。

    他以為他可以任由她離開的。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個略帶傻氣的笑和深深的梨渦總是印在腦海裏。耳邊不止一次地聽見她的聲音,總是怯怯的,又柔柔的,叫他,江北鷗,江北鷗。

    她總喜歡叫他。從前他不懂。更沒辦法猜透。所以不敢。是的。他以為自己趟過一次次命運的捉弄還有什麽是不敢的呢?可是這世上偏偏有一個人,縱使你有勇氣泰然麵對這世上所有的麻煩。但就是在這一個人麵前,再自信無畏的人也有了猶豫和怯懦。

    怯懦。那個傲氣的,一往無前的江北鷗,怯懦到,忘不了卻更不敢再去找她,於是隻能徘徊不前。

    江北鷗,你也有了軟肋啊。這句話一遍遍出現在自己的心裏,清清楚楚,無奈又感激。

    但是現在弄丟了那個愛著自己的女孩兒,於是,連再經曆一次她的拒絕都做不到了。江北鷗,你真他媽的膽小。江北鷗苦笑道。

    鬼使神差般推開了門。房間裏幹幹淨淨,看得出蘇姨打掃得很用心。窗外,冬日難得的暖陽鋪在木質的地板上,該是溫暖的,可是一室的靜謐卻多了幾分孤肅。

    空蕩蕩的一室,客房本該有的樣子,可是江北鷗知道,不過是少了,那個叫陶若非的鮮活的女孩子。

    桌上還躺著他為她借的書。她一個藝術生看這種書竟然還做了標簽在旁邊。

    江北鷗沿著書旁的便利貼翻開。一些專有名詞下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注釋,清秀又有風骨的小楷漂亮地呈在貼住的便利紙上。想著她皺著秀氣的眉峰,一字一句苦惱又認真地寫下。江北鷗突然覺得好笑又有點心疼。那種鈍痛來得突然,卻一下子在心底蔓延開。

    翻著翻著就到了陶若非看到的最後一頁。裏麵沒有了便利貼,隻有一片金黃的楓葉書簽橫亙在書中。那片金黃,是她離開時的顏色。

    江北鷗拿起楓葉細細撚著葉杆,卻忽然一下愣住。

    葉麵上,陶若非漂亮的字跡:

    江北鷗,安好”。

    Teo你兒子真的讓人看不懂了,昨天才說要考慮考慮,今天竟然直接坐飛機就回去了。你說他在想什麽啊?”白舟舟沒好氣地對著丈夫吐槽。

    江濤是一副氣定神閑,早有預料的樣子:“想必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吧。”

    非做不可?他不就是前段時間幫爸爸接的那個項目要開始了嗎?雖然這個項目是大了點,但是也沒必要一定回國呀。你看他之前那麽多項目什麽時候回去過?再說了,就算要回去,也沒必要這麽著急趕回去啊。”白舟舟從前怎麽沒覺得自己兒子是一個對家族產業這麽上心的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濤笑眯眯地給妻子遞了杯牛奶,說得頗有深意。

    白舟舟接過抿了一口,細細品了品丈夫的話,驚訝道:“陶若非?”

    唉,你兒子不行啊。”白舟舟嫌棄地說,“想當年你追我的時候那叫一個雷厲風行,你兒子到手的鴨子都差點飛了。太差,太差……”

    說著還搖了搖頭。

    江濤聽著好笑,卻依舊寵溺地看著在自己麵前仍然一副小女生樣子的妻子,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