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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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飯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靜,隻有零星的一些器皿碰觸的聲音。陶若非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點就回房間休息了。
陶菀深看著她的身影上了樓,眉峰微皺,對著盛濯然說:“濯然,你妹妹最近怎麽了?”
盛濯然也回過頭,隻是輕笑了笑,寬慰道:“沒什麽,參賽的畫一直沒有完成若若應該也是急了吧。”
陶菀深心裏鬆了一瞬,麵上卻仍然波瀾不驚:“這畫也不是躲在房間,教室就能畫出來的。”
想了想說道:“過幾天江銘項目你們不是要辦啟動儀式嗎?我和你父親不方便參加這種宴會,帶著她出去轉轉吧。這幾個月總悶在房間裏怎麽做得出畫?”
盛濯然心裏一緊。江銘?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北鷗。
之前他願意投資江銘項目,一是項目確實吸引他,二也是因為江銘企業背後的這些層層繞繞的關係,之後項目運行一定能方便不少。可誰也料不到後麵會發生這麽多的事。
現在,想想陶若非,他竟然有些後悔了。江家的這層關係,倒變成了他心裏隱隱的擔憂。本來已經差不多塵埃落定的事,總害怕又橫生變節。
可是作為江銘從來沒露過臉的工程部的領頭人,他應該不會出席吧。創新果敢,實力超群,而且內斂神秘。這才是外界對於他最常有的看法。不用說這些商場上的活動,就連他們公司內部會議他也鮮少參加,更不要提露麵參加了。
好。”盛濯然應了句。
陶若非起初不願意。那些酒會宴席她從來覺得變扭,有這個時間她情願在房間裏多畫幾張畫。
可是她最滿意的畫被她留在了北國茫茫之中。
之後縱使她畫了那麽許多的畫,那些線條,色彩,意境,她害怕又無助地發現,竟然總有江北鷗的影子。於是隻能放下,於是隻能舍棄。
那應該要動筆的參賽作品就這樣被無限擱淺。
算了,出去吧。再這樣下去自己大概真的會被逼瘋的。陶若非躺在床上閉著眼深深地歎了口氣。
盛濯然投資了江銘企業下的IT項目。因為是大企劃,這兜兜轉轉各方協調已經耗時將近一年了。現在工程順利開始,兩方對於合作都很滿意,又恰逢年末,這啟動儀式自然也辦得熱鬧非凡。
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酒宴上往來遊走的人多得很,最不乏這樣容色豔麗的美女。這諾大一個宴會廳,場上形形色色的精英,公子哥,哪些有價值,值得攀交,這些人心裏和明鏡似的。
就像眼前這個,不說這名副其實的官二代背景就是單看他的容貌也足以讓人動心。
江北鷗三言兩語擺脫了江銘的人坐下來休息。本就沒想注意這周遭不時假裝路過的鶯鶯燕燕,此時才施舍了一個眼神給她。
來人周身洋洋灑灑一片豔紅的磁場,江北鷗心裏覺得有些厭煩,這女人,勾引的意思太明顯了。
我在等人。”江北鷗開口就是一副拒人千裏的語氣,加上冷若冰霜的臉,一下子讓搭訕的女孩子惺惺地噤了聲。
江北鷗輕端著高腳杯,不在意地移開眼,目光越過她的肩,神情卻一下子柔情起來。
來人本不甘心地還想再交談兩句,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笑晃了神,雖然一笑傾城這詞用在男人身上或許不夠妥當,但是也確實找不出更合適的詞去形容了。
好巧,我等的人來了。”江北鷗語氣微冷可是眼中帶著暖意,看著不遠處的柱子後圓桌旁婷婷立著的陶若非。一襲裸色抹胸小短裙,看上去既俏麗又大方。
真是該死的合適啊。那麽久沒見到她,江北鷗心裏癢癢的,像是懸了幾個月的心,一下子就被妥帖安放,心中既惆悵又難以抑製的柔軟。
陶若非從來素淨的臉上為了參加宴會也上了一層淡妝,本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秀臉龐,此時更顯的光彩奪目,竟然和她那個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養母有了幾分相似。美得讓人,心動。
江北鷗微眯著眼,掃了一遍她渾然不知的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餓狼的臉。隨手把酒杯撂在一邊的台桌上,徑直朝若非走了過去。
陶若非此時正苦惱地躲在柱子後麵想著什麽時候可以離開。哥哥進門就被一堆不知名的人拉著各處遊走。
陶若非是絕對謹記哥哥的話的”能用笑解決的事絕不說話。”於是一路聽話地笑到現在。終於還是撐不住地告了假。太累人了,簡直比連著畫三天三夜的畫還要疲憊……
說好了在這裏等濯然哥,可是卻遲遲不見他的身影。什麽時候能來啊。這裙子……若非不自然地輕輕向下拽了一下。未免太短了吧……還有這恨天高……若非微微動了一下腳踝,真的不舒服啊……
還在出著神,背後卻突然欺上來一個身影,一言不發地摟住了自己的腰。陶若非嚇了一跳猛地倒吸了一口氣,手裏的蛋糕都差點掉在地上。
這不是號稱上流社會的宴會嗎?現在的流氓都敢這麽明目張膽,膽大包天的嘛?
別再拽了,再拽就要走光了。”清清冷冷的聲線,此時都帶了久別重逢的溫度,柔和地在陶若非耳邊響起。
這聲音!陶若非一驚,心卻比腦子更快地反應過來。心上那止不住的,狂亂的心跳,仿佛像是江北鷗的宣告式。霸道地,不容抗拒地告訴若非自己的回歸。
前麵正對著若非沒有注意,走近才看見,這件抹胸禮服背後腰間一片鏤空,美好婉轉的腰線和背部曲線一覽無餘。江北鷗腰上的長臂正好蓋住那片春色。讓周圍的男士不免遺憾起來。
這突然發了呆的傻姑娘和這喧鬧的宴會廳顯然不是什麽談話的好條件。江北鷗想著帶著她出去再促膝長談。
跟我走。”江北鷗放下手臂,手輕帶過她的手腕,牽著她出了宴會大廳。
他怎麽會在這?陶若非腦子裏一片空白。江北鷗,江北鷗不應該在A國嗎?那眼前的這個?
陶若非出神地望著自己身前的背影,挺拔,寬厚。陶若非從來沒見過江北鷗穿正裝的模樣,她印象中的他就該是一身休閑裝,支著一雙休閑鞋,一副淡淡的神情,淡漠出塵。
可即便沒有見過,陶若非也知道,江北鷗,就該是這個樣子,英俊,挺拔,即使他刻意避開,也依然可以一登場便成為,人群的焦點。
出了宴會大門,走廊裏人卻少得可憐。從燈影幢幢,人聲蕭蕭的大廳出來,一下子寂靜下來。少了人群的湧動,驟然的寒意,陶若非一哆嗦,總算回了神。
這才反應過來,這江北鷗憑什麽把自己帶出來?
你……”放開。陶若非還沒有說完,隻是試圖用力擺脫他的束縛,卻不曾想,自己手腕上感覺到的那樣輕柔的力,卻那樣難以掙脫。一使勁,手上的束縛分毫未減,倒是將江北鷗拉到了自己眼前。
那樣冷冽又陌生的男人的氣息,讓陶若非一下子慌亂起來。近在咫尺的距離,和克製不住的,狂亂的心跳……一聲,一聲,世界仿佛寂寥無聲,隻剩下,耳邊的呼吸聲,和自己,清晰的心跳。
陶若非突然覺得無力,心底油然升起的,無力。
說好的,放過,陶若非在這樣迷離夜色和瘋狂的心跳中終於明白,隻要他不願放過,你便一輩子也沒辦法,放過自己。
放開我吧。”陶若非微低著頭,神情隱在江北鷗高大的身影裏,晦明不清。江北鷗雖然看不真切,但是,那樣低微又似輕歎的語氣仍然讓他心裏一緊。
可也沒聽她的話。隻是將執著她手腕的手改牽住了她微涼的手。陶若非想要抽出。
別動。天涼,這樣暖一點。”本該刺骨的冬夜卻被他柔和的聲線暖了幾分。陶若非從沒見過這樣的江北鷗,這樣,溫柔的,暖人的,自己曾經最想得到的,江北鷗。
可是眼前的江北鷗也出奇地,霸道。這樣溫柔又霸道的江北鷗。陶若非從來沒見過的江北鷗,讓她不再掙紮。
陶若非從小就畏冷,手腳但凡天涼便冰冷冷的。可是現下,該是涼意寒體的,手上的溫度卻漸漸驅散了惱人的寒意。
江北鷗,你回來幹什麽?”心跳漸漸平息,陶若非看著他,努力學著慢慢變得平靜。
江北鷗竟然開始手足無措,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因為你。”
他說的無比認真。
可是陶若非自己心裏都一片兵荒馬亂,哪裏又能注意到這些呢?
陶若非又想起那個夜晚,心碎又落寞的夜晚,心底一陣陣湧上來的痛一下比一下深刻。但也隻是冷靜地看著他,從眼神,到心。
這是自己沒有料想過的局麵。他想過她或許會生氣,或許會質問他,或許……
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猜測卻從來沒猜到過眼前這樣的她。
這樣冷靜自持的陶若非,江北鷗從來沒有見過。那是自己最該有的模樣,什麽時候兩個人的角色就這樣交換了呢?
江北鷗試著解釋,可從來平靜淡然,成竹於胸的人,來之前想過千百種的說辭,此時仍然啞口無言。
你還喜歡我嗎?”半天,隻有這一句話。
江北鷗比誰都知道這樣的情況是最最不適合問出這樣的問題的。
他們之間還有那麽多沒有解釋清楚的誤會和心意,循序漸進才應該是最正確的做法。
可是這隻是應該。
怎麽辦?他現在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走了幾十萬公裏,趟過綿延寬闊的森林,穿過了熙攘吵鬧的人群,跨越了這漫長的海平麵,來到你麵前,隻為了問一句,陶若非你還喜歡我嗎?
為什麽還要喜歡你?”陶若非放空了眼神,喃喃的聲音隨著微風散開。是說給江北鷗聽的,也是說給她自己的。
是啊,為什麽呢?明明退一步便能讓自己變得自由。道理自己都懂,可是這一步,怎麽那麽難呢?
自己曾無比悲哀又怨恨地認為陶菀深愛得太過深切,愛得失去了自我。可是,時至今日,若非才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自己真的無能為力。
可是即便自己還愛著,陶若非也不願意再試了。有些勇敢這輩子真的隻有一次。陶若非想,大概是錯過了那樣勇敢的自己了吧。
為什麽?江北鷗心中一涼。她那樣濃重的失望,壓的江北鷗心裏透不過氣。這樣複雜的逼人的情緒,這二十多年從沒有過。可他的小姑娘這樣簡單的一個失望的眼神比別人千百句的指責都讓他來得難受。
我……”心中有無數的話想告訴她,有無數的理由想解釋給她聽,可是這樣窮途末路的當口,那些話卻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出口了。
想著她問的那句為什麽。漸漸卻品出了一絲苦澀。初見的時候他問她為什麽要幫她,現在她問他為什麽還要愛他。
江北鷗,這是報應。江北鷗,你終於還是受了報應。那些解釋說不出口的原因,江北鷗終於明白。
無論理由多明白清楚,無論解釋得如何有理有素,你還是讓她傷了心啊。那麽再合理的理由都會變成借口。那樣顯得卑微而可恥的,借口。
濯然哥還在等我,我要回去了。”陶若非掰開他的手,手心失去了暖源,寒意順著涼風漸漸爬了上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親眼看著她向另一個男人那裏走去,江北鷗卻是怎麽也不敢追上去了。
那種舉步維艱,瞻前顧後的膽怯,江北鷗站在泠泠的風中,終於明白了原因。
因為輸不起……
這世上隻有一個陶若非,唯一的一個,對於自己最特別的人,這天上地下,古今往來,隻有這一個。如果,再弄丟了……該怎麽辦?
從微寒的走廊中回到宴會廳,撲麵而來的暖意,終於撫平了內心的焦躁不安。
心跳聲還沒有平息,但是陶若非,很好,你做到了。你現在可以好好地麵對他了。不再是那個愛得卑微的,隻能被傷害的傻孩子了。
陶若非自認為安然渡過了一劫,頗有些劫後逢生的感動。但心裏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絲悵然傷感,那些午夜夢回的痛也仿佛隨著江北鷗的歸來被一下下的放大,放大。陶若非修長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將那些磨人的疼痛減輕了少許。
盛濯然已等了好一會兒了。剛才偶然聽見江北鷗回國參加宴會的消息就開始有些心慌。來找若非的時候四處不見人影更是心亂如麻。現在見到了她,才暗暗地舒了口氣。
去哪兒啦?”盛濯然習慣地雲淡風輕,溫柔地笑著問她,仿佛一點也不知道江北鷗來了的消息。
沒有……”陶若非不習慣對盛濯然撒謊,悄悄鬆開手心,眼神四下飄得厲害,可是又不敢告訴他實話。她可沒有忘記在A國兩人明顯不和的氣場。
不是看不出來她在撒謊。盛濯然心裏有多焦急,臉上便有多淡然。既然她不願意說,自己為什麽還要逼她呢?
看著她不自覺地動了下腳踝。這樣高的鞋子,若非從來沒穿過。要不是陶阿姨早早準備好的一身,盛濯然也是絕對不會讓她這樣出門的。
盛濯然牽過她的腕,穿過人潮。
後花園的玻璃暖房是與宴會廳截然不同的安靜。隆冬的晚風刺骨,玻璃房自然比不上大廳暖和,於是這裏也難得這些客人的青睞。
盛濯然讓陶若非坐在大秋千上,順勢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陶若非想要拒絕,這樣的涼夜,即使在室內,他一件單薄的襯衣怎麽吃得消?可是盛濯然已經單膝跪下了。
陶若非嘴角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什麽。她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為她脫下鞋子,從口袋裏摸出創可貼為她輕柔地貼上。這些東西他什麽時候準備的她全然不知。
陶若非坐在還略顯冰涼的秋千上看著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初見他的模樣,也是這般雖然迷茫擔憂但又安心。
她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那時候從軍區直接被送到盛家,身邊的行李竟然隻有這簡簡單單的幾件,屋子裏幹淨簡單的簡直不像一個女孩子的房間。
一臉無措地抱著泰迪熊站在房間裏,盛濯然就這樣迎著光從一片歲月安然中走來。他帶著拚命抑製的笑意問她的名字。
陶若非?陶若非?若非?那我叫你若若好不好。若若是我妹妹了。從今天開始我也有妹妹了。”那個男孩子這樣幸福又感激的語氣是第一次。第一次讓陶若非覺得,這世上有這麽一個人在期待著,自己的來臨。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自己有多麽感激這樣的期待。
那是第一次,她感激又感歎地想,陶若非,你也有家人了呀。
這麽多年,盛濯然從來沒有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過。他待她那樣那樣的好。她全都記得。他是她這輩子最最信任的人。太信任,太感激,太依賴,但就是不是愛情。
你遇到過這樣一個人嗎?你可以把全部的自己交給他,但是,這種信任不是愛情。
如果當初便知道那樣簡單的感情會這樣慢慢變得複雜,自己還會,這樣無所顧忌地去依賴嗎?
陶若非心裏一酸。
濯然哥……”
盛濯然停下了手上的事,輕抬眼看她。
我不是公主。”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如積石般紛亂的心緒壓在心頭,腦子卻一點點變得清醒起來。
我不是公主所以這些華服酒宴不論如何強迫自己我依然不能適應;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必如此卑微;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用珍視我至此。
濯然哥,我不會是你的公主啊……
盛濯然心裏一緊,看著她的眼中深得不見底,裏麵糅雜了多少情緒,陶若非讀不懂,但是陶若非的話,盛濯然怎麽會不懂?
我知道,若非就是若非,又不是小孩子了,什麽公主不公主的。”盛濯然沉默了一瞬間又對她笑得溫柔。
起來吧。”盛濯然說,“今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陶若非沉默了幾秒。即使自己再不諳做生意的門道,她也明白。今日這樣隆重的場麵,又是這麽盛大的啟動儀式。於情於理盛濯然也不該走,更不能走。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陶若非輕輕地說,低下了頭。
盛濯然的聲線卻一下子冷了下來:“若若,乖。即便你拒絕我,我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大半夜自己回家的。”
一語雙關。
話已經說的如此明白,陶若非無話可說。
可是陶若非怎麽也不會是一個任性的人,於是還是告訴他回大廳裏等待宴會結束。盛濯然停下腳步沉沉地看著她,半是歎息,半是無奈:“好。”
之後兩人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回到宴會,陶若非再也沒有離開盛濯然一步。安安靜靜微笑著跟著他。看著他往來在那些她不懂的世界裏。
不是沒有注意到身後一直默默凝視著她的人,但是還有什麽好說的呢。陶若非心裏歎了口氣。既然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那就不必再糾纏了。
陶若非終於承認自己是個決絕的人,那樣淩厲的割舍,即使自己已經痛的快無法呼吸,卻能若無其事地跟著盛濯然笑著。陶若非你真狠啊。陶若非你對自己和對別人一樣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