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閣下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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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家莊已經初具氣象,已經改名為夏家窯和蔡家窯熱火朝天,工匠們忙來忙去,無比繁忙。比繁忙的是流民,流民們在各自的住宅上劃好了地基,在幫助工匠修建房屋。還有孩童跑前跑後,開心地歡笑,也有孩子在地上畫了亭台樓閣。

    整個夏家莊在千傾田地的中間,是層層疊疊的莊園格局。大夏莊園上承春秋戰國之風,在大唐莊園的基礎上,又有了進一步完善。莊園小則數裏,大則方圓十幾,盡是土壤肥沃之地,還有河流貫穿其中。佃戶更是多達百家千戶,戶戶高樓大院,豐衣足食,猶如國中之國。

    雖隻是初具雛形,夏祥卻依稀看到了夏家莊未來的景象——前通官道,後靠溪岡。周遭青縷如煙,四下綠陰似染。轉屋角牛羊滿地,打麥場雞鴨成群。牆外桃紅柳綠,牆內人丁興旺。身為莊主的他則端坐草堂,裏裏外外自有那些莊客打理,連若涵和曹姝璃穿梭來去……

    在夏家莊的中心地帶他的宅院旁邊,就是文園。文園中,失傳的工藝到處羅列,高明的匠人忙碌其中,手工編織或是打造精美的物品。

    ……不行,夏祥從夢中驚醒,他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不是怡然自得的莊園主,不能隻顧自己安樂不管百姓死活。

    抬眼四望,連若涵幾人正站在一處高地之上,對周圍指指點點,儼然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之前所受的驚嚇全然不見,她已經恢複了掌控一切的從容。

    夏郎君,老夫真沒有看錯你,你確實是國之棟梁,真定有你,是皇上之幸百姓之福。”金甲感慨萬千,手撫胡須,矗立良久,連連點頭,“當初皇上讓你前來真定,老夫還不太情願,真定是龍潭虎穴之地,讓你前來,豈不是羊入虎口?現在看來,還是皇上英明,知人善任。”

    金甲先生,你可知道此事也有貧道的功勞?”葉木平嗬嗬一笑,眉目之間滿是慈祥之意,“皇上也曾猶豫不決,貧道說了一句話,皇上才算下定了決心。”

    葉老兒說了什麽讓皇上改變了主意?”金甲斜著眼睛笑道,“你總是喜歡故弄玄虛,天下好事都被你一人得了,閣下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金甲先生的意思是貧道怎麽不上天呢?”不管金甲如何冷嘲熱諷,葉木平從不生氣,他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笑容,“貧道想要上天也容易,不必借風。此事還得由夏郎君來評評理,想必夏郎君此時也大概猜到了你來真定上任,並非全是星王殿下之故?”

    夏祥心中既驚又喜,驚的是,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來真定的背後,有皇上的一手推動,喜的是,除了皇上之外,竟還有葉木平之力。

    對於葉木平神仙中人的說法,夏祥半信半疑,雖說關於葉木平的一些傳聞流傳甚廣,也有人親眼見過葉木平武功高強,就連燕豪也不是他的一招之敵,但神仙之說畢竟飄渺,他深受儒家學說影響,尊崇子不語怪力亂神,不敢輕下結論。盡管說來他也清楚,上古之時有許多關於神仙傳說的書籍,都被後世的儒家書生刪除,唯恐影響儒家正統。若是真流傳下來,怕是許多神話都是真實發生的曆史。

    夏祥強壓心中興奮之意,點頭說道:“不瞞葉真人,本官之前一直以為來真定上任,是星王一手推動的結果,是星王想讓本官深陷真定的龍潭虎穴。後來在真定久了才發現,事情遠非想像中那麽簡單,真定雖是龍潭虎穴,卻也是龍興之地。再後來真定越來越有風起雲湧之勢,本官就更加看清了一件事情,當年的龍興之地,現今又將會再次成為風雲際會之地。”

    好一個風雲際會之地!”葉木平手中拂塵一指不遠處熱火朝天的氣象,“眼下的氣象,就是風雲之氣。隻不過真定沉寂已久,風雲之氣非常微弱,需要疏通才能重振士氣,否則會有龍困淺灘之難。”

    說來說去,不就是還想讓夏郎君清淤滹沱河嗎?”金甲輕笑一聲,一臉輕蔑之色,“不要說得那麽神乎其神,你就直接說清淤滹沱河可破眼前之局多好?”

    金甲後退一步,一拍夏祥的肩膀:“時至今日,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道了。你別聽葉老兒裝神弄鬼,說得多神秘,其實事情是這樣的……當時你以黑榜揭發文昌舉舞弊,皇上就對你刮目相看,後來殿試之時,皇上對你更是十分賞識。原本吏部想派你去廣東上任,皇上不同意。後來星王提出讓你前往真定,皇上也不同意。老夫也不願意你前來真定,畢竟真定的局勢過於複雜。後來葉老兒向皇上說了一番話,皇上才改變了主意。不過葉老兒到底向皇上說了什麽,老夫也不得而知,也是老夫才不想聽他故弄玄虛。”

    葉木平嗬嗬一笑:“貧道怎敢在皇上麵前故弄玄虛?貧道隻對皇上說了一句話,不對,應該是兩句話,第一句話——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第二句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夏祥無奈地一笑:“本官不怕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怕隻怕對幕後之事一無所知,萬一做錯了事情耽誤了皇上的大事,就悔之莫及了。”

    上天要降大任在你的身上,會事先告訴你?笨,想什麽呢你?”金甲才不管夏祥現在是已經是一縣之尊,敲了夏祥的腦袋一下,“要是讓你早早知道皇上之心,怎會知道你是對皇上忠心還是對星王忠心?”

    夏祥摸了摸頭:“萬一本官倒向了星王,皇上豈不是白費苦心了?”

    不會,貧道夜觀天象再看你的麵相,你是忠臣良將。”葉木平哈哈一笑,“貧道閱人無數,從未走眼。”

    好吧,夏祥也不想再說什麽了,知道了皇上對他的器重,非但沒有輕鬆,反倒更加覺得肩膀沉重了,忽聽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夏郎君來了,怎麽,公事都辦完了?事情真是不少,難得你能處理得如此快速。”

    正是一臉春風的連若涵。

    連若涵的身後跟著曹姝璃、肖葭和幔陀。幔陀雖尚未完全恢複,卻還是寸步不離連若涵,唯恐再發生她被人綁走的事情。雖說燕豪重傷而方十娘被抓,她還是不太放心。

    連若涵自然知道夏祥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以為夏祥沒有時間來夏家莊,不想夏祥一副輕鬆自若的樣子,倒是讓她驚奇。

    夏祥笑道:“公事永遠也處理不完,不如將難題交給別人,反正別人也給我出了不少難題,讓他們也為難一次,也不算欺負人。柳長亭、方十娘和燕豪,都轉交給了崔府尊,崔府尊如何處置,就是他的事情了。”

    讓我猜猜……”連若涵歪頭一笑,“崔府尊肯定要殺了柳長亭和方十娘,至於燕豪,肯定會悉心治療,然後送回京城。隻是可惜了方十娘,好好的一個女子,武功那麽高強,卻落得如此下場。我想不通的是,她到底為什麽要殺你?”

    就是,她為什麽要殺夏郎君?夏郎君和她素昧平生,沒有對她始亂終棄,她何必非要置夏郎君於死地?”曹姝璃對方十娘十分痛恨,緊咬牙關,“不管怎樣,反正她死有餘辜,可惜我不會武功,要不我會親手殺了她。”

    夏祥愛惜地看了曹姝璃一眼:“曹娘子的素手是用來做羹湯的,不是用來殺人的。殺人之事,還是讓別人來做比較好。對了,連娘子,糧倉之事進展得如何了?”

    連若涵用手一指遠處的土坡:“馬員外和徐員外決定在此處修建一個糧倉,用來存放種糧,以供來年流民播種之用。柳長亭和謝華蓋的糧倉在城內,是為了新法而建。柳長亭現在身陷牢獄,性命不保,也不知道謝華蓋是否還承接此事?”

    曹殊雋一拍腦袋:“說到謝華蓋,我想起了高建元,燕豪成了太監,高建元怎麽也不來找夏郎君興師問罪?他是嚇傻了還是嚇跑了?哎呀,瞧我這烏鴉嘴,說曹操曹操到。”

    眾人順著曹殊雋的手指一看,遠處的官道上,兩匹快馬飛奔而來,頭前一人正是高建元。

    高建元一馬當先,來到夏祥麵前,猛然一提韁繩,馬人立而起,前蹄騰空,險些沒有踩到夏祥。夏祥不驚不恐,也不躲開,鎮靜地看著高建元。

    高建元也不下馬,手中大刀一指夏祥:“夏祥,若是燕豪有個好歹,我要你狗命!”

    幔陀長劍出手:“夏縣尊,索性我先取了他的狗命,省得他狂吠亂咬。”

    夏祥伸手壓下幔陀長劍,向前一步,刀尖離他的鼻子隻有咫尺之遙,他麵不改色,微微一笑:“高太尉此言差矣,燕太尉是被方十娘所傷,和本官有何相幹?你要報仇也是要找方十娘,不過你打不打得過她,就另當別論了。還有,本官勸你最好趕緊帶燕豪回京,真定的大夫未必能保住燕豪性命。”

    高建元氣得渾身發抖,真想一刀結果了夏祥性命,卻又不敢,不說旁邊幔陀長劍在手,虎視眈眈,隻說一旁的葉木平的拂塵無風自動,隻怕他稍有異動就會命喪當場,他強忍怒火,收刀回手:“夏祥,你先別得意,總有一天,星王殿下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星王能先收拾了殘局再說大話也不遲……”金甲嘿嘿一笑,“高建元,不是老夫說你壞話,你看你一臉晦氣,印堂發暗,雙目無神,怕是近日有血光之災。”

    什麽時候堂堂的金甲先生也成了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高建元才不信金甲的胡話。

    夏縣尊,柳員外雖對你不敬,也綁了連娘子,確實有罪,卻罪不當死,你為何判他斬立決?”一人從高建元身後閃出,雖一臉悲憤,卻還是努力保持了克製。

    夏祥見是謝華蓋,微一點頭,他對謝華蓋印象尚可,和柳長亭相比,謝華蓋還算克己複禮,他淡然說道:“謝員外聽何人所說本官判柳長亭斬立決?”

    謝某不是傻子,不用聽誰所說就會知道夏縣尊恨不得現在就一刀殺了柳長亭。”謝華蓋強忍憤怒,“就在謝某來前,府衙的公文已經飛報京城,三日後刑部批文回複,柳員外就會被開刀問斬了。”

    崔象動作夠快的,前後才不到一個時辰,就上報了批文,夏祥暗暗驚奇,自從他認識崔象以來,從未見過崔象有如此雷厲風行之時。多年的官場沉浮養成了崔象三思而後行的穩重,不想在柳長亭一事之上,他出手如此穩準狠,可見崔象也是一個厲害角色。

    謝員外是急糊塗了還是不懂大夏官場規矩?”夏祥回身衝曹殊雋笑了笑,“就連曹郎君也清楚,本官身為七品知縣,隻有審案權並無判案權,柳員外是死是活,並非由本官判決。”

    一語驚醒夢中人,謝華蓋“哎呀”一聲,猛然一拍腦袋:“糊塗,真是糊塗了,想殺柳員外的是崔府尊!夏縣尊,得罪了。”話一說完,他翻身上馬,狂奔而去。

    高太尉還不趕緊回去照看燕太尉,小心燕太尉突然傷勢加重,不治身亡。”夏祥嘿嘿一笑,“現在可是多事之秋,不定會發生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

    高建元臉色一變,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當即上馬,也飛奔而去。

    夏祥向人望著謝華蓋和高建元一前一後離去的身影,都不約而同地笑了。不過夏祥等人沒有注意到的是,流民之中,有一雙陰毒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夏祥不放。

    正是李小四。

    數日之後,幾件消息的接連傳出,不但震驚了府衙和縣衙,還震驚了整個真定城,所有的百姓都被一連串的消息驚嚇得不知所以。

    伴隨著幾件消息的傳出,真定也迎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雨。雨水冰冷刺骨,讓真定城籠罩在了煙霧和寒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