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夏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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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初夏,長亭滿園荷花初露頭角,偶有幾處花苞綻放,或紅或白,那般嬌美不可言喻。素聞虔貴妃喜歡荷花,每逢花期,陛下都會設宴長亭,邀後宮妃嬪一同賞花,眾人圍坐長亭,觀賞滿池荷花,以嫩蓮葉、花苞為食,用荷葉上的露珠烹茶,別具風味。

    除了長亭之宴,更多時候陛下會單獨攜虔貴妃到亭中賞花。那日從書房出來,陛下宣眾皇子前去詢問功課,我隨珮蕁同去,隻見他們相依而坐,不時耳語,沒有皇帝與妃子之間的規矩束縛,倒像是民間夫妻一般,花間一壺清酒,好生愜意。後宮嬪妃眾多,美人自然不少,卻隻有虔貴妃獨得聖寵,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豔羨不已,陛下這份數十年如一日的情義,就連皇後恐怕都從未奢求過,倚在他膝上賞一次月,聽他說一句柔情蜜語,享一享尋常夫妻間的閨房之樂。

    眾人走近,二人才正襟而坐,陛下大略詢問幾句便邀眾人落座,命人呈上各種瓜果點心,看著不像是檢查功課,隻是平日裏難得見麵,今夜特地安排一聚,生在皇家,難得享受這樣的天倫之樂。

    陛下子嗣不多,除去已出嫁的哲倫公主和故去的二皇子,今夜在座的隻有三位皇子和兩位公主,長亭裏隻留下大監伺候,我們候在外麵,遠遠看著,在座中最受重視的太子和最得喜愛的珮蕁都是虔貴妃所出,今夜之宴竟像是他們一家人的家宴。

    共享天倫的一家人終是被半途打擾,柏月宮的宮人匆匆而至,說純貴人動了胎氣,請陛下過去看看。純貴人懷孕已近五個月,按理說胎相穩固,應該並無大礙,讓太醫過去看看便好,再者,陛下不想掃了孩子們的興,便沒打算過去。來報的宮人卻為難的不敢起身,想來請不到陛下他是交不了差的,虔貴妃自然看得出來,寬慰陛下:“純貴人畢竟年幼,又是頭次有孕,還是當心些為好,陛下去柏月宮瞧瞧吧,有陛下在,純貴人和賢妃也安心些。“見陛下還在思忖,她又上前撫上陛下的肩膀:”皇肆關係國本,皇子公主們定能理解,等用完茶點,妾身會安排人送他們回宮,陛下放心。“聞言,陛下總算起身,向眾人吩咐幾句,朝柏月宮去了。

    陛下走後,亭下沉默許多,半個時辰後,乾貴妃吩咐各宮宮人帶皇子公主們回宮,珮蕁看起來心情大好,蹦蹦跳跳朝我跑來,卻在半路被虔貴妃叫住:“蕁兒,你隨哥哥回去!”說著,又朝韓佶道:“你先將她送回嵌巧宮。”聞言,珮蕁同韓佶對視一眼,又一起看向我,虔貴妃的話說得不容抗拒,他們雖有疑慮,卻不敢違抗,此時多言隻怕對我不利,隻好聽話走開,我緊緊抓住衣角,麵色從容跪在一旁。

    眾人走遠,原本熱鬧的長亭片刻變得一片死寂,我不安的大氣也不敢出,正要抬頭,突然上來兩個宮人將我架起壓至水邊,我眼看不妙正要呼叫求饒,卻被整個投入水中,拚命掙紮將頭伸出水麵,來不及呼吸就又被死死按下,直到最後一口氣用盡,池水灌進胸腔,我想我今夜大約是活不了了,於是任命的停止掙紮,透過水麵看到岸上的人,依舊是方才那溫婉可親的樣子,在夜色下美得驚心動魄,卻讓人膽寒,腦子裏忽然想象出她以如何殘忍的手段殺害姀妃的孩子,可我不過區區一個奴才啊。

    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魂歸長亭時,又被人抓住衣領拖出水池,我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吐水,急促的吸收著空氣,恍惚間她行至麵前,依舊衣衫整潔,美得不可方物,眼神卻冷若冰霜:“不管你伺候過誰,聽命於誰,如今你是珮蕁的侍女,便要盡心服侍,本宮既然敢讓你進嵌巧宮,就不怕你有二心,你若膽敢做半點對珮蕁不利之事,本宮會加倍奉還到你和汴褚娥身上。“她帶著宮人離去,整個長亭隻剩我一人,渾身濕透躺在岸邊,冷得咬牙裹緊身子,四處慢慢恢複生氣,未至盛夏,池塘竟起了陣陣蛙聲。是因為那日珮蕁哭了嗎?原來她一直對我有戒心,隻因珮蕁哭了一回,我竟無端走了趟閻羅殿!

    回到嵌巧宮已是第二天早上,一路上頭暈目眩,好容易撐著到了宮門口,一陣天旋地轉便昏死過去,接連幾日高燒不退,這一病險些丟了半條命。珮蕁守在床邊,雙手托腮說:“孟姐姐,我知道吃藥很難受,專門拿了好多好多蜜餞給你,吃了蜜餞就不那麽苦了,你快些好起來吧,我兩天沒上書房了,先生會罵我的,你陪我去好不好?皇兄說給你準備了禮物,要等你康複了才能看,我也想看,能帶我一起去嗎?”我笑著點頭,她忽然俯身抱住我:“姐姐你以後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落水了,這回要不是宮人發現,珮蕁就見不到你了。”

    我也伸手抱她,輕聲安慰:“以後不會了,別怕。”

    生病的消息不知怎的傳到了棲霞宮,阿黛托人送來一瓶芪香丸,說是韶敏姑姑出宮時她專程求姑姑買的,難為她如此心係於我,心裏好生動容,她不常在宮中走動,上次見還是我離開棲霞宮的時候,轉眼竟已過了這麽久。這兩年娘親身體不好,想著為他們分擔一些,這才跟著韶敏姑姑進宮,本想著安安分分跟在姑姑身邊,等到出宮的年紀,不想偏偏進了棲霞宮,又到了珮蕁身邊,之前怕姑姑為難未曾有所異議,如今瞧著,虔貴妃對我是處處提防,大家相安無事還好,若稍有不慎出了差錯,隻怕我這條小命根本出不了這皇城。

    趁夜深帶珮蕁避開宮人出了嵌巧宮,在宮門外的牆角與韓佶會合,跟他穿過禦花園,又走了好長一截石板路,進了一片灌木叢,他這禮物果然神秘。珮蕁最是喜歡新鮮,一路上興致勃勃,卻始終沒瞧見什麽好玩兒的東西,一臉疑惑的看我,我也困惑的搖頭,韓佶得意一笑,從一棵灌木下拾起一個黑色的布袋子,看著袋口隱隱的亮光,我想我猜到了,是夏夜裏我曾和項陽在林間追逐過的螢火蟲!

    他展開袋子,螢火蟲紛紛飛出來,一閃一閃的十分好看,珮蕁驚喜的快要歡呼出聲,追著螢火蟲跑,韓佶又從灌木下拿出許多個袋子,因為太過激動聲音都有一絲顫抖:“這個季節螢火蟲還不大好找,我專程讓人在宮外捉來的!”說著,將一個袋子放到我手上,忽然放低聲音:“喜歡嗎?”我拚命點頭,看著他憨笑的樣子,突然鼻尖一酸有點想哭,好久沒有人這樣哄過我了,吸吸鼻子忍著想哭的衝動打開袋子,成群的螢火蟲在叢林間飛舞,偌大的深宮,隻有這一方天地被照得明亮無比。仿佛回到了西郊,迎著溫暖的風,跟著項陽在夜間追逐那一縷光亮,那時的我們就是山裏的野孩子,赤腳在田野裏奔跑,項陽,如今你自己還捉螢火蟲嗎?

    夏日裏蚊蟲多,我和珮蕁都是極易招惹蚊子的體質,以前阿爹總會做上幾個香囊讓我隨時帶在身上,不僅味道好聞還可以驅蚊,好在當時我都幫著一起挑選藥材,記憶猶新,便向尚藥局討了幾樣驅蚊的花草,放到珮蕁的寢宮,又用藥材添上幾味香料,做了幾個香囊,她十分歡喜,讓我做了好些個不同樣式的,每天換著佩帶。

    以前我夜裏老愛做夢,阿爹見我睡不好,特意配了決明子混著幾味藥讓阿娘縫在我的枕頭裏,效果極好,從棲霞宮出來時,我將枕頭留給阿黛,她用過也說很有效果,便也給她做了香囊,用的是我平日裏穿戴的布料,藥材卻是極上乘的。為了避嫌,數月來我從未找過她,聽說她如今專門打理花草,收拾庭院,想來也不是太辛苦的差事,她內心單純,毫無城府,隻要做好自己的事,也不會有人為難,如今卻為了我犯險和嵌巧宮扯上關係,這份心意,我自是明白。

    尚寢居對嵌巧宮的事兒格外上心,這兩日送來好些上乘的布料,我特意選了兩種偏穩重的深色料子,用草藥加上香草和決明子,私下做了兩個香囊,等了好幾天,才找到機會,在從書房回宮的路上塞給韓佶,他差異片刻,接著趕緊揣進懷中,麵不改色,眼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看著他的樣子,我心裏生出一絲歉疚,隻好心虛的低下頭,可我也別無他法,我怕有一天自己會如同螻蟻一般死於無形,我不想死在宮裏,爹娘還等著我,我想活著!

    對不起,韓佶!是我利用了你的一片赤誠,但我視你為友,同項陽一樣真心相待的朋友,隻是,你可以成為我危難時的庇護之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