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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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絕望之際,遠方的夜空忽然閃過數道寒星,拖著長長的尾焰呼嘯而至,轉瞬之間,盡數紮在鼉尾之上,登時爆出幾朵燦爛的血花。鼉獸仰天發出一聲嘶吼,疾將尾部蜷在腹下,哼哼悲鳴不已。紅雨趁機飛退,甫一落地,身後馬蹄聲疾,一人尚在遠處,高聲問道:“紅雨大人你沒事吧?”
紅雨稍整略顯淩亂的羅裙,回眸淺笑道:“若非盧騎長,紅雨定然難以安然脫身。”
來人正是盧熙甲以及手下數騎,隻見眾人行止森嚴,個個氣息沉凝,即便隻三五騎,也隱然結成一個整體,好似一根無當利矛一般。盧熙甲一馬當先,儼然利矛之鋒。
紅雨雙眸隱隱一亮,讚道:“久聞落神氏怒焰精騎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盧熙甲爽朗一笑,謙道:“紅雨大人過譽了,我手下這些崽子們,在軍團裏也隻是敬陪末座。”雖是自謙之語,卻透著一股隱隱的傲意。他一麵說著話,一麵自馬鎧一側抽出一根閃著幽幽寒芒的戰矛。
“紅雨大人且在一旁掠陣,我等替你擒下這頭妖獸!”
紅雨也不推辭,抽身飛上畫舫,遙遙欠身道:“那就有勞盧騎長了,諸位千萬小心,這隻鼉獸不知有何機緣,竟得了一絲妖龍血脈。”
盧熙甲哈哈一笑,直道無妨。身後數騎突出,分兩翼包抄鼉獸。那鼉獸體量極大,身長逾二十丈,背如山丘,脊上利角參差,泛著幽幽冷芒。盧熙甲冷笑一聲,暗道:“不過縮首介類,還不是手到擒來!”胯下龍駒電射而出,一越四五丈,瞬息便至鼉獸跟前。
那鼉獸正自舔舐患處,忽覺身側寒風凜冽,如芒刺置於腹心,疾轉頭顱,看也不看張嘴便咬。盧熙甲隻覺一副遮天蔽日口齒倏然襲至,夾雜著淒風慘雨。登時熱血激湧,仰天大喝一聲,周身騰起灼目赤焰。紅雨遙遙觀望,見狀微微失神,“大元境!”
大元境乃是小元境之後的一大境界。往聖傳道曾言,小元合炁,大元合真。修士修得小元圓滿之後,體內五氣俱備,已有混沌初生之象。然則此時五氣分據一隅,彼此之間互相牽製,端的是混亂不堪。因此便須訂立一個法度,使五氣循章就理,運行無咎。曆代往聖觀仰天時,方了悟此中大道,創立合局之法,參合天時之變,合就五氣之真。修士若循此法修習,可於五氣之間暗生呼應,彼此交融,始稱真元,與尋常真炁之高下有如天壤之別。
大元境的修士,一身真元雄渾充沛,不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自生生不息,往複不已。不僅威能更甚,還能於潛移默化之中改造身軀,使之更加貼合天地大道。這盧熙甲其貌不揚,卻沒想料到竟是一位大元境的強大修士。紅雨心潮暗湧,不由地揣測起那久未謀麵的恨水師兄的實力來。
正自少女遐思之際,盧熙甲已與鼉獸交鋒數合,皆是實打實的近身搏鬥。此人端的是一員猛將,一副身板也隻比尋常稍壯,豈料膂力之巨,竟能與大如山嶽的鼉獸角力。他胯下所騎戰馬也是千裏挑一的良駒,觀其臨戰風姿,雖未顯露任何神通,卻也分明是定寰以上的強大座獸。
其他騎士將鼉獸團團圍住,不時自四麵發起襲擾,令其應接不暇。鼉獸有苦難言,左支右絀之下,周身患處血流不止。倘若置之不理,說不定哪一處佯攻,就變成了致命一擊。這些騎士雖隻定寰境界,卻是個個修為深湛,顯然已於此境浸淫日久,離諸寰圓滿也不遠了。便是以生命力頑強著稱的鼉獸,貿然被他們紮上一矛也絕不好受。
盧熙甲騎著戰馬,如踏滾滾風雷,於鼉獸利嘴之下來回奔馳,手中利矛好似穿針引線一般,將鼉獸巨軀紮了無數個血窟窿。他雖然境界高於此獸,卻並不自矜托大,一應戰法皆顯出老辣手段。隻將雄渾無匹的真元盡數封錮體內,僅在一擊必中之時,才將令人心怖不已的毀滅力量附在矛間,一滴不漏地送進鼉獸體內。但凡被他戰矛刺中,顯露於外的,隻是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內裏卻已被混亂的真元炸成一團團爛肉。
紅雨雖然境界不足,見過的高階修士也自不少。看著進退有度的盧熙甲,也不由得暗暗點頭,心道:“此人雖然資材一般,一身修為倒是紮實無比,更兼戰技卓越,心思也見縝密,實是陣戰強手,即便此生境界不再寸進,也可為方麵之才。”
思潮湧動之際,盧熙甲一鼓作氣,在鼉獸身上連開上百個窟窿,忽而輕嘯一聲,隻聽一聲聲沉悶的爆裂之聲自它體內傳出。鼉獸渾身震顫不已,口鼻之間現出緋紅血跡,顯然內腑已經受了重創,一身凶戾氣息也如退潮一般迅速委頓下去。盧熙甲朗聲一笑,掉轉馬頭疾馳到畫舫之前,大喇喇拱手道:“在下幸不辱命,讓大人久等了!”
紅雨盈盈一笑,讚道:“盧騎長豐姿如龍,難怪會被恨水師兄如此倚仗!”
盧熙甲露齒一笑,顯然極是受用,他將大手一擺,做了個請的姿勢,“在下私忖大人之意,想必是要以此獠之精血萃取水元,此時正是良機!”
紅雨微微點頭,也不忸怩,幾個輕身提縱,往伏在河岸邊的鼉獸掠去。在盧熙甲這個大元境麵前馭空飛行,便好比稚子與青年競跑,以紅雨機巧心思,是斷然不能為的。
數息功夫,紅雨便已趕至跟前,抬頭仰望著小丘一般的鼉獸,任是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也不由得屏息靜氣。盧熙甲縱馬來到身前,隱隱提防著鼉獸臨死之際暴起傷人,口中侃侃說道:“此地名喚墜龍灣,千年前一位嬴族大能於此斬殺犯境妖龍,因此得名。這頭鼉獸,想必是沾染了那妖龍遺留於此的一絲殘血,才得以生發龍角,不過也僅此而已,妖族血嗣階級極為嚴苛,豈是那麽容易逾越的。這頭鼉獸得了龍血,雖然實力大增,但卻絕了生育之能,且壽元也為之大減。”
紅雨極為仔細地聽著,不禁為盧熙甲的廣博見聞暗暗折服。心中卻又往深處想了一層,“一員騎長都是如此,可見其身後的落神氏果然名不虛傳。”她忽然抬起雙臂,向天做了個虔誠禱祝的身姿。包括盧熙甲在內的所有騎士,都為之神色一穆。紅雨身上忽然升起淺淺緋紅色光芒來,那光芒溫婉和煦,使人心曠神怡,一股馥鬱馨香隨之擴散開來。
紅雨凝神閉目,眉心忽然生出一朵桃花來。那桃花冉冉升起,初時明滅不定,好似隨時都要崩解一般。少時便趨於穩定,顯出栩栩如生的容色來。花瓣上閃著晶瑩的珠光,好似一滴晨露凝於其間。盧熙甲雙目隱現湛然神光,肅然道:“塗山桃符。”
紅雨微微點頭示意,眉目間暗含傲然之意,這畢竟是東夷桃源部落的榮光。隻見她素手輕拈,便將那枚桃花捏在指尖。蓮步輕移,來到鼉獸身前。那鼉獸巨大的體型猛然掙紮起來,雙目之內滿蘊著恐懼神色。盧熙甲濃眉一剔,輕輕一跺戰靴。摁住鼉獸的騎士盡皆爆發出璀璨的輝光,顯然已經使出渾身解數。鼉獸哀鳴一聲,身軀顫抖不已,口鼻之間忍不住滴下帶血的粘液來。
紅雨微微一笑,暗含感激之意,不再拖延,一個曲指,將指尖桃花彈到了鼉獸雙目之間。那桃花甫一觸及,便如融冰一般不見了蹤影。鼉獸身軀猝然巨震,發出刺耳的嘶嚎。一道道磅礴勁浪自其體內擴散而出,紅雨孑立風中,一身羅裙為之鼓蕩不已。
良久,鼉獸身軀一處忽然塌陷下去,緊接著周身數處崩塌,熒熒光點自缺口處飄散出來,原來是一朵朵桃花。片刻之後,鼉獸已然麵目全非,隻餘空鼓的鱗片和骨架,周身血肉卻是不見了影蹤。最後一朵桃花自殘軀之中飛出,鱗片和骨架忽然簌簌崩碎,散作一堆白生生的沙礫。
除了盧熙甲之外,幾名騎士都忍不住簌簌顫抖起來,即便平日對東夷人的術法有所耳聞,乍見之下,也不由得心膽俱寒。紅雨一張俏臉古井無波,柔荑輕舒,拈住虛空中一片幾近透亮的桃花,餘下星點便如乳燕還巢一般,爭相匯入其中。那桃花逐漸充實,竟顯出盎然生機。當最後一朵桃花也匯集完畢,便化作一道光芒射入紅雨眉心,不見了蹤影。
盧熙甲麵上不顯,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忖道:“這少女好生可怖,同樣是一朵花兒,一個死得屍骨俱無,一個卻更增明麗,東夷人的修行法門真真邪門!”
原來東夷先聖了悟大道之時,觀草木枯榮有得,遂創出一種極為獨特的法門,謂之接蘖。此法乍看之下仿佛貼合自然之理,其實霸道之極,乃是以草木蘖芽嫁接己身,一身修為神通盡數寄付其中。一旦嫁接成功,即時生發無數根須,遍布於四肢百骸之中。提真三境之時,強汲宿主元氣以自足,經數個枯榮,始葉落結實反哺宿主。待進階定寰之後,蘖芽便不止是從自身獲得養分,還無時無刻不從天地之間汲取元氣。憑借此法,東夷人修行之速,冠絕諸族。這蘖芽並非尋常草木,乃是天地間一類奇珍,世所罕有。東夷人對這類奇珍的任何信息都諱莫如深,是以人族五疆,要說傳承之秘,東夷也是首屈一指。
那桃花甫一入體,紅雨嬌軀便自一顫,一股晦澀莫名的波動擴散開來。她閉目良久,細細體悟這一遭的收獲。騎士們也不催促,各自把守一方為其護法。
約莫半個時辰,紅雨雙目悠然睜開,一道幽芒自眸間閃過。盧熙甲是過來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當即拱手賀道:“紅雨大人修為精進,著實可喜可賀!”
紅雨也自快意,輕笑道:“若非諸位鼎力相助,紅雨難竟今日之功!”說罷盈盈一拜,霎時間儀態萬方,把騎士們都看得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