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去南京,家鄉成為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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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年秋天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在爸媽小心翼翼的護送下從農村老家來到南京這所不算有名的大學,作為全村當年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學生,臨走那天,我享受到村長給我安排的無上待遇,他親自開著村裏唯一一輛奇瑞qq把我從家門口眾目睽睽之下送到縣城汽車站,我和爸媽拍拍屁股上車坐好之後,村長麵露尷尬地回頭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很長時間沒開了,車子打不著火,估計沒電了,還得請你們下來,我安排幾個人推一下。

    然後我們一家三口又灰溜溜地從車上爬下來,村長招呼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站在車旁,大聲喊著,我一叫推,你們就推啊。

    推。隨著村長一聲喊。

    幾個小夥子使出吃奶的勁推著小車就走,在推了大概幾百米之後,小車終於吱吱吱地打著了火,村長下車在遠處招呼著,快上車吧。

    我們一家三口在伴著村裏人前仰後合的笑聲中向著車子走去。

    對,這是2006年秋天,一個小村莊的生活縮影。

    這輛奇瑞qq大多數時間都是停在村委會門口,隻有鎮上來人視察工作的時候才會作為交通工具由村長親自駕駛接送領導,一般人也就隻能圍著它轉兩圈瞻仰一下,很少有機會能坐上去體驗一下汽車的感覺。就在06年高考之後,我第一次和同學去了鎮上的網吧,第一次知道有一種聊天軟件叫qq,我總以為這個軟件和我們村那輛汽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後來我知道了,雖然都叫qq,但是一個是奇瑞生產的,一個是騰訊生產的,廠家不一樣,兩者之間也沒啥聯係,隻是同名而已。

    奇瑞qq在鄉間小路顛簸一陣後開上了柏油馬路,村長一邊叼著煙一邊誇獎我是村裏的驕傲,難得的大學生,以後一定學會感恩,要回村做貢獻,最重要的是藥記得天他親自送我雲雲,我聽著不停點頭,我爸一直拍著村長馬屁,說著一些奉承的話。在農村,村長就相當於一個村的最高領導人,跟村長把關係搞好了,幹啥都方便,就算插秧都能多放點水到自己田裏,在村裏辦事找村長絕對比找鎮長管用。在中國農村,多年的宗族體係已經根深蒂固,能當上村長的人一定是村裏的大姓,家族勢力比較強勢。

    在沒到南京之前之前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縣城,每次看到縣城裏寬敞的街道和十幾層的高樓都會羨慕無比,心想如果以後要是能住在高樓裏多好,隨時可以去商店,隨時可以去飯店,想吃啥吃啥,想買啥買啥,夜裏回家再晚也不怕黑,路燈從太陽下山一直亮到大中午,有時候我很好奇,問爸爸,為什麽大白天路燈還都亮著。爸爸說,這些都是公家的電,用著不心疼,要是哪天你能吃上公家飯,那就一輩子都不愁了,爸媽也能跟著你沾光呢。

    我問他,是不是像村長那樣的就是吃公家飯,年年都不種田,還有吃不完的糧食和肉,整天就是忙著去鎮裏開會,然後回到村裏用大喇叭傳達會議精神,然後借著走訪的名義在飯點去村民家裏了解生活狀況,順便吃個便飯,喝個小酒。

    差不多吧,不用種田還有飯吃。我爸是個地道的農民,估計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縣城。不對,在我小的時候爸爸跟著村裏人一起去上海打過一段時間的工,回來後他們這幫當時村裏的年輕人就成了頭號紅人,閑著的時候就坐在門口和沒見過世麵的村民吹噓上海有多繁華,人人都穿的確良的襯衫,沒有人種地,都是工人,出行都靠自行車,更牛逼的是上海的房子都建在江兩邊,也不知道發洪水的時候家裏會不會淹水,樓房比村裏幾百年的大槐樹還要高,還有一個東方明珠的塔,那個是上海最高的建築,有一半都被雲擋起來了,都看不到頂,那是90年代初,爸爸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來一袋大白兔奶糖,這袋奶糖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零食,沒有之一。

    自從爸爸去過上海以後,就經常跟我說,十八啊,你一定要好好讀書,隻要你有本事考上大學,爸爸拆房子賣地也要給你讀書。

    我抬頭看了看我家通透明亮的屋頂和光溜溜的牆壁問他,爸,你說咱這房子要是拆了,哪樣東西能賣錢?

    爸爸支吾了半天,咱家房子是破了點,但是咱們有地啊,地就是農民的搖錢樹。

    咱家就那三分地,每年種的糧食自己都不夠吃,賣了我們吃啥?我不依不撓地反駁著。

    這個……反正隻要你有本事去讀書,爸爸就算去賣血也要培養你。

    我不說話了,90年代初,我讀小學,我明白村裏有很多人在賣血,隻不過是偷偷摸摸地去賣,不像之前那樣光明正大了,改革開放這麽多年,很多人都知道勤勞致富,畢竟靠賣血賺錢在我們村裏是見不得人的事,好吃懶做的人逼不得已才會選擇走這條路,但凡有點辦法的是不會選擇去賣血。

    我被爸爸這番情真意切感動了。作為家裏的獨子,也許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他們不想我像他們一樣一輩子待在農村過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他們希望我出人頭地,成為他們的驕傲。

    我爸媽作為計劃生育的堅決擁護者和執行者,在生完我之後就到村委會去表態,堅決響應村長在廣播裏傳達的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做改革開放的好村民,在村長一頓表揚和讚美之後,他倆手牽著手拎著一大包毛巾洗衣粉肥皂喜笑顏開地回家了,同時還有一本計劃生育光榮證,這本證書作為我家唯一一本榮譽證書一直被掛在堂屋最顯眼的地方,對,我從幼兒園到高中從沒得過獎狀和什麽榮譽證書,用我們老師的話說,就是十八這孩子,學習成績不錯,紀律表現差勁,關於我從幼兒園到高中的童年往事,我會在後麵花篇幅一一講述。

    我一路坐著那輛奇瑞qq,感覺比拖拉機還要顛,在經過很長時間的緩慢前行之後,終於到了縣城汽車站。

    幸好那輛車沒有在縣城掉鏈子,和村長告別之後,他一腳油門伴著一陣濃烈刺鼻的油煙絕塵而去,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離開這個北方的小縣城,離開這個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小村,去遠方求學了。

    再見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