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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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正文是訂閱率不夠, 補足60%可即見,或等待72小時】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 她假裝看不見漆漆的小畏懼, 一心一意教陶陶讀詩。
晚上到了驛館,漆漆拉著肖折釉的袖子,問:“姐,霍將軍不像沒錢的樣子呀!為啥不多雇一輛馬車?”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過的詩, 將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來。她連頭都沒抬,隨意說:“那你去和霍將軍提出來想單獨乘坐一輛馬車唄。”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聲,自去睡了。這事兒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這才抬起頭, 蹙起眉。漆漆這樣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虧的, 霍家可不是個人口簡單的地方。當初她仗著公主的身份, 又仗著霍玄如日中天, 整個霍家沒人敢明麵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會再相同。
她低下頭,繼續挑選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詩句。她是希望陶陶選不上,而霍玄又能兌現承諾,待陶陶成年了贈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過口疾, 這是影響他一生的大事。若讓陶陶永遠結巴下去和成為霍玄嗣子二選一, 她還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長大。
這一路行了近兩個月,終於在年根趕回了明定城。不同於南青鎮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卻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馬車, 剛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風吹過來,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好像過去近九年的時光不過是一場夢,而今日她終於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從來沒見過雪,望著漫天飛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攤開手掌,將手心裏的雪捧給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則是滿眼星光,被霍府的氣勢晃花了眼。
府裏抬出了軟轎,讓三個孩子上了轎子,抬進府裏。簾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著遠處霍玄走進雪中的身影。歸刀在他身後,為他擎著傘,未讓一片雪落到他肩頭。一個丫鬟腳步匆匆趕到他麵前,一邊跟著他不停的腳步,一邊細細稟告著什麽。
肖折釉將簾子放下,心裏想著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進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勁兒拍了拍,氣憤地說:“你還知道回來!”
霍玄不慌不忙地將大氅脫下交給歸刀,緩步走上前:“祖母氣色不錯。”
“被你氣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這本事。”
老太太盯著麵前這嫡長孫喜怒不顯的眉目好一會兒,才深深歎了口氣,略惆悵地說:“罷了,你現在是威風的大將軍,我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說著,雙肩耷下來,垂頭喪氣的。
霍玄接過張媽媽遞來的茶,遞給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著頭,不動不吭聲。
張媽媽立刻眯著眼睛溫聲細語:“老祖宗,您消消氣,將軍剛回來第一個就來看您呐!咱們將軍最孝順您呢。”
“這天底下就沒這麽個孝順法兒的!”老太太嘴裏雖然這麽說,可語氣還是軟了下來。她接過霍玄的茶喝了,又皺著眉指著屋子裏的幾個丫鬟:“你們幾個沒眼力見的還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頭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點,再拿暖手爐來!那窗戶也給關上一半!快點!”
她又從椅子裏下來,親自拉著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樂意了。“這天多冷,怎地穿這麽少?蘭兒,去拿袍子來!”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將還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輕輕一拉,摁進椅子裏。
老太太還想起來,想了想,又安分坐著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開口:“這一走,又是大半年!”
話語裏濃濃的埋怨。
“替聖上辦差事不得不遠行,讓祖母惦記了。”霍玄麵對老太太的時候臉色難得緩和了些。
老太太“嗬”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嘮叨,躲得遠遠的?不過嘛,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張媽媽,拿上來!”
看著張媽媽捧過來的畫冊,霍玄用拇指指腹輕輕摁了一下眉角。
“再過幾日那就是整九年了!這天底下哪有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憚你位高權重不敢說什麽,可暗地裏不知道怎麽編排你。你還讓不讓我這老太婆抱曾孫子了?”
霍玄緩緩道:“文聰、明拓和雲傑都是祖母的曾孫子。”
“別跟我提文聰!”老太太的臉色沉了下來。
霍玄看她一眼,心裏有了幾分猜測。他向來不會安慰人,也說不來哄人的話,索性沉默下來等老太太自己消氣。
老太太向來生氣快,消氣也快。她自己尋思了一下,就把那點子煩心事拋到腦後,又眯著眼睛看著霍玄,笑著說:“你當年一意孤行為公主守製十年,祖母也不攔著你。可如今已經九年了,現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個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鬧一年。眼下把人給定下來,十年之期一到,趕緊娶新媳婦兒!”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裏飄著的那片茶葉上,沒說話。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這是不樂意了。如果換個人說這些話,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裏明白霍玄是個重恩義的,他如今敬她,不過是因為在他年幼時,她對他們母子的庇護罷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來,她拿著帕子抹了抹眼淚,略心酸地說:“不覆,你就算不為我這老太婆考慮,就不為你母親想想?你母親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兒媳侍奉、稚童繞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抬頭,透過開了一半的窗戶望向遠處的後山。被白雪覆蓋的山頂有一處小院落,瞧著十分孤單。
霍府很大,裝了那麽多人,卻將她母親擠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漸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靜潭。
“別陪著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親罷。”憶起舊事,老太太也沒什麽心情再提續弦之事。
“晚上再來給祖母請安。”霍玄起身,穿上歸刀遞過來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歸刀不用跟著,自己去了後山。
這雪已經下了幾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層。霍玄聽著腳下的雪聲,想著這幾日必是無人上山,也無人下山。
和霍府的華宅相比,山上的住處就像普通的農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見自己的母親托著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著了。
沈禾儀有一種洗淨鉛華的美,堆在眼角的韻致成了一種隻能遠觀的詩意。霍玄腳步聲近時,她睜開眼看他,十分尋常地說:“飯在鍋裏,過一會兒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別才歸一般。
“聞到了,老醋蘿卜、炒年糕、豆腐羹、蘇葉餅,還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後坐在她對麵,剝著桌子上她沒有剝完的花生。
外人許是想不到曾經殺人如斬雞的霍大將軍剝起花生來是那麽動作熟稔。
“母親,您真不想搬下山嗎?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兒子可以帶您搬走。”
“不了,”沈禾儀笑了笑,“已經住習慣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來陪母親吃飯,又挑揀了幾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講與她聽。縱使是寡言如霍玄,對麵著自己的母親時也要挖空心思找話說。今日他說的這些“趣事”已經是他編了好幾日的了。
沈禾儀很安靜,她總是安安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兒子,滿足而愜意。
霍玄看見歸刀匆匆趕上山,不由住了口。這個時候,歸刀若不是有事不會來這裏找他。
“將軍,兩位表姑娘和表少爺與府裏的少爺、姑娘打起來了。”歸刀用他永無波瀾的聲調稟告。
“誰?”霍玄皺眉。
“您帶回來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爺、姑娘打起來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處名勿卻居,他已從後山回來,此時坐在太師椅裏,接過歸刀的熱茶來飲。霍玄將身上染的寒意驅了三分,才將白瓷茶盞放下,看向忐忑的三個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陶陶站在角落裏,都鬧得一身狼狽。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嚇壞了,可這事兒總得有個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著膽子看向霍玄,說道:“我們闖禍了,把府裏的二少爺、三姑娘還有一位表少爺給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劃痕許久,才開口:“打就打了罷。”
“姐!我跟你一起去取!你就帶著我嘛!”肖折漆望著肖折釉的杏眼裏有星星在閃啊閃。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說:“你再纏著我,那些糕點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聲,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無幾的糕點。她一邊鼓著腮幫子嚼,一邊吐字不清地說:“像花一樣,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著去還不就是為了這些糕點,用她自己的話,就是:說不定他們瞧著我可憐,再給我點唄!
“姐,吃、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舉著半塊梅花酥遞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著把他抱起來,抱回長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沒欺負你,給你留著呢……”
拿回來的糕點被分成了三份,兩份擺在盤子裏,每種糕點都挑出了一塊,擺得規規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點留出了兩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時攤開在油紙上的糕點已經被他們兩個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點油紙上的米屑,放在嘴裏舔。而陶陶遞給肖折釉的那半塊是他分給自己中的最後半塊。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著抬起頭來,將留給她的那份糕點一塊塊掰成兩半,分給他們倆。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裏的星星更亮了,她盯著肖折釉問:“你真不吃?”
陶陶則是皺著個眉頭,固執地說:“晚、晚上再、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笑著說:“吃,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進去和嫂子一塊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這裏了,她勉強笑了一下,急忙端著那盤糕點,匆匆朝紀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門口舒了口氣,才推門進去。
紀秀君坐在窗前,手裏握著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這是哥哥親手給嫂子雕的。肖折釉還記得當時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問她:“釉釉,你說是雕個荷花還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過去,說:“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點吧。”
她又加了句:“我們三個都吃了好些,隻給你剩了這麽點,嫂子可別嫌少。”
“你這孩子肯定沒吃。”紀秀君搖搖頭,把肖折釉拉到身邊,直接把糕點塞進她嘴裏。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著頭,小口小口慢慢咬著梅花酥。
紀秀君眉心緊鎖,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給你了。漆漆雖然任性了點,小心思多了點,可不是個壞心的。陶陶哪兒都好……隻是……結巴的毛病總是要被人欺負、笑話的……”
“陶陶還小,以後會好的!”肖折釉急忙說。
紀秀君望著肖折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裏,苦澀道:“嫂子知道你還小,把他們交給你也是難為你。可你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嫂子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家裏剩的那點積蓄放在哪兒你也知道……”
“嫂子,你說這些做什麽?你不會有事的,咱們大家都會好好的,誰也不會有事的!”肖折釉大聲說。
紀秀君卻苦笑搖頭:“趙德越是羅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來。”
“嫂子,你想做什麽?”肖折釉有點慌。
“你放心吧,他殺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縱然是死,也絕對不會從了他!”她握著肖文器親手給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濃濃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紀還小,那些事兒也不該跟她說。
想起父子倆慘死的樣子,肖折釉和紀秀君都沉默下來,悄然落淚。他們兩個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帶著一家子去山裏取土,準備練泥燒陶用。偏偏遇見跋扈的趙德越,趙德越仗著有個知州舅舅,這些年沒少幹強搶民女的事兒。他瞧上了紀秀君,當場就要讓手下把紀秀君帶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護他們的家人、妻子,他們兩個直接朝趙德越撲去,使得趙德越帶的幾個家丁隻能先拉他們,給紀秀君和三個孩子爭取逃跑的時間。
肖老爹當場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來三天以後才咽了氣。
“不能保護自己媳婦兒,那就不是個男人!”這是肖文器對紀秀君說的最後一句話。
紀秀君的情緒又繃不住了,她抱著肖折釉,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嫂子,我們逃吧?離開南青鎮,離開南廣州!離開了南廣州,他還能怎樣!”
“離開?”紀秀君有些迷茫。
“開門!”大門被“砰砰”踹了兩腳,幾下子就被踹開了。
紀秀君有些頹然地望著衝進院子裏的人,輕聲道:“遲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著趙德越帶著十多個人衝進院子裏,他們兩個嚇得不輕,提腳往屋子裏跑,跑到紀秀君和肖折釉身邊。
“小娘子,這回看你往哪兒跑!”趙德越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他看向紀秀君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這才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麽變難看了?
又幹又瘦,還臉色蠟黃!
“不管了!回去養個把月養胖點就好看了!”趙德越眯著眼睛打量著紀秀君,眼前浮現第一回見到她的模樣。
紀秀君挨個望一遍三個孩子,最後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現在就走。”紀秀君回過頭來看向趙德越,語氣平靜。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趙德越看了一眼三個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聲,又說:“這就對了嘛,你早點從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覺到紀秀君的手狠狠顫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紀秀君卻猛地鬆開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嫂,不、不要走!”陶陶朝紀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紀秀君的腳步頓了一下,緊接著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她壓住滿腔的仇恨,死死抱住了陶陶。
“姐……嫂、嫂被……被壞人抓、抓走了!”陶陶睜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著。
肖折釉死死抱著陶陶,她將臉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淚一顆一顆落下。當紀秀君交代後事一樣對她說那些話的時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會怎麽做。可是她應該勸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什麽都抵不過活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著”……
難道她要用這樣的理由來勸紀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趙德越的小妾?肖折釉開不了這個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陣喧嘩。在人們的驚呼聲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領著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時候,看見紀秀君倒在血泊裏,鮮血從她額頭汩汩向外湧出。
“嫂子!”肖折釉衝過去,顫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紀秀君的傷口。漆漆和陶陶哭著跪在一旁,學著肖折釉的樣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蘇若雲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
畫舫停在岸邊,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歡獨行,羅立風就陪著蘇若雲下來走走,逛逛小鎮的集市,沒想到剛下船就遇見這麽一幕。
趙德越罵了一句“晦氣”,轉頭看見羅立風和蘇若雲在那兒,他一愣,急忙擠出笑臉迎上去,親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羅立風側首對蘇若雲低聲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麽樣把那幾個孩子帶上船,放在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