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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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南北朝時亦有人家寫桃木書,掛在兩邊門上,那時候大抵都是祈福消災專用的。這個年代還沒有炮仗一說,唯一有的隻有爆竹。

    唐代以前,根本沒有什麽火藥一說。偶爾有道士煉丹炸爐,都不知究竟是什麽原因。自然便沒法查清究竟是什麽材料導致的爆炸。

    而那個年代唯一一種能炸出響聲來的,便隻有火燒竹子。竹子遇到火,劈裏啪啦的。有的大戶人家則是直接燒整個竹管兒,聲音響得非常大,而普通人家隻能用錢買一點竹片,燒個響聽聽而已。

    這個年代的生存,不亞於最亂的世道。什麽都要錢的,沒有錢,光是種地也會慢慢餓死。什麽年代都有苛捐雜稅,想要真正過的清平安穩,得做世家的二代。不然光是稅錢,就足夠要了十之**的人的性命。

    ……

    蕭葉若幾個人追著趙烈,非要讓他教授吹糖人兒的本事。這東西那能一天就學會?哄著她們瞎吹了一陣,好好玩兒鬧了好一會兒。不過這算是照顧她們,趙烈並不想把生活變成長久的負擔,自己的考妣,自己來承擔一切悲傷。

    人活著,不能隻考慮自己。因為總有一天,一個人是生存不下去的,也總有一天,會需要一個歸宿。

    當趙烈回到家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盡一切去崇拜與嗬護他,這就是生活。這種快樂,關起門來偷偷享受一下就好。不像後世,人死了就是死了。說白了,無非就是有一個長長的送葬車隊,還是給活著的人臉上貼彩,與那個即將火化的死人毫無關係。

    徐平過年當天,才匆匆趕回來。畢竟要給縣令述職,直到上午下值,方才能回家過年。他還記得很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趙烈南下的門路。總得有一個文書,或者是行路牘牒,方才能活著走到長沙郡。

    郡裏最近一直繁忙,抽調的青年漢兒越來越多,大部分都是應征府兵製。漢中這一帶民風淳樸,況且地處相對偏遠又不失天下大勢的時機。又何況漢中這個戰略要地,便是爭奪天下,漢中則是養兵用器的首選之地。

    當年漢高祖劉邦如果沒有漢中與蕭何,天下早就離心離德,從屬於項羽兩人以外的貴族王塚之後了。

    何況此地也是世家大族盤踞之地,每個漢兒的從軍入伍,都與他們的政治勢力息息相關。他們的祖先用幾百年徹底奴役起漢朝那些活躍的人們,而後用幾百年徹底壓製住所有有自家手藝與家傳能耐的小家族,最後便是收官階段,一切的存在,都任由他們擺布,如何都脫離不了他們的身影。

    這等事情雖然很難,但是還是弄下來一個手續,主要是為了過魏國的關卡。隻要來到了水邊,少不得什麽野渡的漁夫來往於兩岸之間。到時候隻管前行,就不必擔心再也回不來的這麽一個情況了。

    趙烈總想回老宅看看,畢竟是自己的老家,總也要裝飾一番。那裏有他生活的點點滴滴,有他被娘追著打、偷偷看寡婦的生活痕跡,有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斑駁陸離的一切。

    蕭葉若卻總是拖著他,要麽找一些借口說什麽腰酸背痛,說什麽采兒蓮妹有事情匯報。要麽便是一口親吻上去,不給趙烈開口的機會。就連大夫人,也會親自跑過來做客勸阻,搞得趙烈雲山霧罩,根本不清楚她們在打什麽啞迷,隱藏什麽事情。

    不過這段時間,很是心煩意亂,有很多事情根本抓不住頭緒,夜裏總是睡不好,甚至有時候滿身的汗水,起身一看,發現方才夜半。所以也就沒深了追究,偶爾覺得有些奇怪,潛意識裏也不會覺得幾個人是在陷害自己之類的。

    直到年終的最後一天,這便是年夜的那天,方才有著蕭葉若的陪同,回家去畫桃符。那條長長的土路上,一群孩童在那玩著什麽如同後世過家家一類的遊戲,他們見了趙烈都不敢說話,看他騎著高頭大馬,都躲在一旁,靜靜的等待著什麽。

    蕭葉若乘坐的馬車寬敞厚重,車夫便是徐家的車夫,兩個宅子也就幾百步的路,硬生生讓趙烈走出了衣錦還鄉的這麽個畫麵。

    等趙烈走過了那條漫灑著髒水與生活垃圾的黃土小路的時候,那群孩子一起喊到:“趙家二郎不守孝,將來家窮不開灶!”

    趙烈沒有理會這些孩子,他隻是在回憶,回憶這裏的一切。那曾經的回憶,如同在寒風中飄零的碎發,隨著偶爾才會響幾聲的爆竹,映現在腦海之中。

    娘的音容笑貌,似乎都已經消失了。亦或是,娘從未笑過?他已經記不清了,除了那些九死一生的銘刻,便是出生那一瞬間的莫名哀傷。

    他還是那麽喜歡夕陽,雖然現在並非夕陽西下的時刻。西邊的山脈,總是遮擋住整個夕陽西斜的軌跡。他總想著有一天,能把那座山踩在腳下,就注視著夕陽直接消失在地平線,最後隻剩下月亮,懸掛在半空之中。

    那些孩童看趙烈都沒有反應,甚至有些小無賴跑過來,抓著他的馬匹瞎嚷嚷著什麽。

    鄰裏都聽見了孩子們吵嚷的聲音,紛紛出來看熱鬧。他們坐在自家門檻上,粗舊的破布青衣已經徹底洗白了,還樂此不疲地穿戴整齊。有的漢子則蹲在牆根,跟一個一輩子都扶不起來的植物人一樣,悲哀地躲在那裏。但他們都滿臉的歡笑,似乎在看一個有了勢力和家室的漢子的笑話。

    他們從來虐待自己的親娘親爺,卻嘲諷別人不孝順。有的人家比如趙烈對門那個婆娘,前幾年的冬天把她爺扔在街上活活凍死了,卻眉開眼笑地對趙烈指指點點。

    那些孩子與趙烈年紀幾乎相仿,比他大的,卻不敢靠近他。畢竟他是活著從戰場上出來的廝殺漢子,手裏的鋼刀與馬鞍上浸染的血跡在警告著那些已經並非初生牛犢的崽子不要靠近。

    而那些瘦弱的孩子見趙烈沒反應,甚至向把他拽下馬,甚至想偷走他的刀。趙烈忽然看見那些衣衫襤褸的無賴小子竟然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

    那怒火一下子竄上腦袋,他把那個孩童稚嫩的手連同刀柄一塊握住,猛地一發力,那孩童忽然一聲慘叫,整個人便跟著刀出鞘而被提到空中。他看準了,猛地一腳,直接將那崽子的胳膊踹了個脫臼,而後將明晃晃的鋼刀徹底亮出來,那群孩子方才作鳥獸散,根本不敢救方才與他們一起耀武揚威的,如今卻已經隻能吐氣不能進氣的崽子。

    蕭葉若連簾子也不挑,隻在裏麵聽得一聲鋼刀出鞘的“蹭棱”響動,便及時說了一聲住手。

    趙烈冷哼了一聲,默默地走過那個孩童半死不活的軀體旁,走到自己的家門前,下馬推門。

    他忘了,忘了周陳氏是否在看他。他覺得有愧於周陳氏,卻感覺對蕭葉若更加慚愧,他不敢偏過頭去,去找尋她的影子,卻又忍不住不看。舉手投足之間,他故意轉著腦袋看四周,實際上卻在找尋那倒身影。

    蕭葉若知道他在找什麽,不過已經晚了。那個女子已經被騙到不知哪個二郎家,給人家做新娘去了。她並沒有笑,也沒有得意。因為這一切,都是趙烈的依戀,他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必然不會把她怎麽樣,卻從此會埋下一個種子,那個種子會讓兩個人徹底被隔閡開來,從長相廝守、乃敢與君絕的誓言中,變成同床異枕,各思其夢的兩個人。

    蕭葉若隻能保持著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直到再也隱瞞不下去。

    對門那個婆娘,早就看趙烈一家不順眼了,過去這小子虎了吧唧的威脅她,現如今他爺娘都死了,看誰還敢替他出頭。

    她家爺們兒是個怕婆娘的主,他爹讓她虐待死了,也不敢開口爭辯些什麽。他們的兒小小年紀便心狠手辣,同村的孩子有的甚至跟他玩鬧的時候被他打瞎了眼睛,爭辯來去的,竟然沒有什麽罪。隻是賠了些錢財,就當是處理過了。

    “你別去找他,沒看他手裏有刀嗎?”他爺們兒今天總算爺們兒一回了,得瑟著腿,小聲嚷嚷著什麽。

    他婆娘卻不知為何,虎的一塌糊塗,抓著他兒子的手說道:“他不守孝,還有理了?今天便要罵死他個小畜生!”

    ……

    蕭葉若下了車,車夫將馬車趕到一旁。院子門很小,根本走不進馬車。那孩童的大人罵來罵去的,哭著嚷著要抓車夫,哪知車夫毫不理會,拴了車馬就坐在一旁,悶聲數自己的賞錢。心說:自己啥世麵沒見過,一個崽子胳膊斷了而已。

    那婆娘叉著腰,現在趙烈家門口,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的都說出來了,也不管趙烈的臉上到底多難看。

    蕭葉若依舊如常,她並不理會趙烈是否已經抽刀,似乎她也覺著這種人得好好治一治。趙烈讓采兒扶著她進去,莫要讓她動氣,說罷,便抄起自己的別門棍,衝著那婆娘走了過去。

    她兒子見趙烈凶神惡煞,心下也沒底。不過架勢都擺出來了,不能認慫。再說了,他到底是個十五六的小子,沒可能打過他一個二十出頭的人。

    他見了趙烈走過來,當下抄手就是一拳,直奔趙烈的麵門。趙烈麵沉如水,上前一個馬步,對著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棍子。

    這一下打的他肚子裏翻江倒海,還沒等有什麽緩過來的勁兒,趙烈已經抓著他的脖子,將他絆倒,手裏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他拚命地想護,卻根本沒法抵擋趙烈的鐵拳。

    過不一會兒,除了她娘聲嘶力竭的吼聲,便啥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