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賈
字數:2430 加入書籤
譯著:
丙和丁是交情極好的兩個生意人,他們都是青州人。約好到長沙合資貿易,並訂好了啟程的日子,會麵的地點。到時候丙來了,丁卻沒有來。丙整整等候他十天,認為丁是失約了,心下有些埋怨,於是就獨自前往。
過了三年,丁卻忽然來到了長沙,這時丙已經賺足了錢,本打算動身回家的。於是迎上前去對丁說:“怎麽才來呢?我都準備回青州了。”丁為自己失約表示道歉,但不解釋為什麽沒有守約的原因,反而說:“你要回家嗎,那我也回去吧。”丙問他為什麽剛來就回去,丁說道:“我擔心這麽遠的路程一個人獨行不安全,願意跟你做個伴兒,也算是彌補一下我以前失約的過失而已。”丙謝絕說:“你不要這樣子。你千裏而來,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現在事情還沒辦呢就回去,如果是因我的緣故,那這不是連累了你嗎。”丁堅決要跟他一起走,丙隻好答應了他。雖然很感激他,也難免有些懷疑:說是因故而滯留到現在才來倒是情有可原的,而剛來就這麽無緣無故往回轉卻是很反常了;如果是因為兩人情誼深厚,對自己的失約行為表示懊悔,也不至如此,一定是有其他原因。而且,丁在回程的路上、或住旅店的時候,所表現出的關愛和情誼,也遠遠超出了往昔;還時常說一些人生聚散的感慨、朋友離別的遺憾,讓人倍覺淒涼,如同寒冰中聽到的哀怨笛聲,落月夜傳出的斷弦琴曲。
二人一路回到青州,丁家離丙家上百裏遠,邀丙三天後去他家,定當熱情招待。在岔路口,丁緊緊握住丙的手,大哭著道別。丙也跟著淚流不止,但不明白自己的眼淚從何而來。
這一天,丙依約前往丁家拜訪,丁的妻子出來相迎,抹著眼淚說道:“我丈夫過世快四年了。他是在你們約定去長沙的頭一天晚上去世的,所以來不及向您通告凶信。丈夫彌留之際,還不停地念叨自己失約了,非常懊悔。昨夜夢見他回到家裏,說是您明日要來,必須準備一些飯菜等著。我想您正出遠門在外,本沒有相信夢中的話,今天您竟然還真的來了。”
丙聽後大哭,讓丁的兒子領著來到丁的墳前,舉著酒杯禱告:“故人啊故人,我已經來了啊!以前還說你失約,想不到如今已是陰陽相隔呀。你不遠千裏趕到長沙去看我,還一路護送我回家,你於我的情誼真可謂生死皆厚哇!身形已化滅,情親卻長存,自古至今隻有你呀。我現在在故人宅前以酒祭奠,能使得我們這對猿鶴舊侶,再見到彼此的麵容嗎?(譯者注:葛洪《抱樸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言罷大哭,丁的兒子也伏地痛哭。過路人見到這種情景,無不流涕。忽然間陰風刺骨,落葉驚飛,丁的身形出現在塵霧之中,向丙揮淚拱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非非子說:從前,延陵季子知道徐君很喜歡他的寶劍,當他準備將寶劍贈予徐君時,徐君卻死了,於是就將寶劍掛在徐君墓前的樹上,說:“我的心已經相許於他,哪能因為他死了而違背我的心願呀!”君子說:“延陵季子在信用上,是至高無上的。”然而,這是人對於鬼的信用,並非鬼對人的誠信。丁對於丙,其誠信更是在死後三年還來赴約,不能說不守信譽。這個鬼,難道是古代張元伯一類人物?或者是延陵季子轉世嗎?
附原文:
賈人有丙、丁相善者,皆青州人也。約至長沙合資貿易,訂以某日啟行,會於某所。既而丙至,而丁不來。候之十日,丙謂丁爽約,心非之,遂獨往。
三年而丁至,時丙已饒於財,將卜歸。乃迎謂丁曰:“來何暮也我且歸矣。”丁深謝後期之罪,而不言後期之故,且曰:“君歸我亦歸耳。”丙問故,丁曰:“恐君道遠孤行,或有不利,願伴君以贖前愆也。”丙謝曰:“君勿爾。君千裏遠赴,必有所為。今不終朝而歸,乃以我故也,我則累君。”丁固請同行,丙乃許,雖感之,亦複疑之,謂有故而稽遲者情也,無故而旋反者非情也,雖友生之誼篤,爽約之悔深,不宜至此,是必有異。而丁於道途之間、旅居之際,金蘭之情、雲霞之誼逾於往昔;又時道人生聚散之感、朋友離別之恨,使人淒然,如睹寒冰而聽哀笛,對落月而聞斷琴也。
既至青州,丁距丙居近百裏,邀丙三日後過其家,當相待。因執手歧途,慟哭言別。丙亦為之潸然。不知涕之何從也。
三日往訪,丁妻出見,抆淚而言曰:“先夫捐館已近四年。其沒也,在公南行之前夕,故不及訃。彌留之際,猶諄諄以失約於公為辭。昨夢至家,言公明日當來,宜雞黍俟之。家以公方遠行,未信,今果然矣。”
丙聞大哭,命其子引至墓所,持尊酒而告之曰:“故人故人,已至此乎向猶謂君寒盟,不意已隔泉壤。而君不遠千裏,省我而同行,故人於某生死厚矣!形泯情親,千古所僅。今酹酒故人之宅,能使猿鶴舊侶,更望顏色乎”言罷大慟,子亦踴哭。行道見之,無不隕涕。忽陰風刺骨,山葉驚飛,見丁於塵霧之中揮淚拱手,須臾而滅。
非非子曰:昔延陵季子掛劍徐君之墓,曰:“吾心已許之,豈以死而背吾心哉”君子曰:“延陵季子之於信也,其至矣乎,”然人之信於鬼,非鬼之信於人也。丁之於丙也。其信乎死矣,而三年至焉,不可謂不信也。斯鬼也,其亦古張元伯之流歟?抑亦鬼之季劄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