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興華中學每年的運動會都定在11月最後一個周末。

    從周五開始，連著周六，為期兩天。周日放假，給歡喜的人一個緩衝的機會，給挫敗的人一個緩衝的機會，也給無心遊蕩的人一個繼續迷茫的機會。

    從現在到運動會開幕式，還有兩個星期不到的時間。

    肖遙，這周日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晨跑？”鄭格霖下課後跑到她的座位問。

    比起運動，肖遙更想好好保存一個星期裏唯一一次不用早起的睡眠，但是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大腦反射弧迅速改變了她的內心軌跡。

    因為剛從外麵打完熱水回來的酆宇說：“不介意帶上我吧？”

    不介意不介意，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鄭格霖大氣地隨手一揮，說：“準了~”

    蘇芹去嗎？”肖遙問。

    鄭格霖把眼珠子向上翻，無奈地說：“她說要珍惜好每一次和遊戲相處的機會！”

    我尊重她的決定。畢竟這才是她真正熱愛的事情。肖遙心想。

    咦？今天怎麽起那麽早？”嚴明明訝異於女兒的反常行為。

    肖遙邊大口地急著把早餐往嘴裏塞，邊含糊不清地解釋：“我這不是報名了運動會嗎？今天和鄭格霖約了去體育場跑步，做做準備練習。”

    鄭格霖這個名字，對於嚴明明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因為肖遙總是把這個同桌兼好友的名字掛在嘴邊，她們的生活就好像相通的一樣連著線，剪不斷分不開。

    嚴明明是見過鄭格霖，之前去學校接肖遙去姥姥家時候看見她們兩並排走出來，鄭格霖特別大方有禮地衝她打招呼。也是從那時起，嚴明明覺得鄭格霖是個好漢，哦，是個好女孩。

    所以說，有禮貌真的能使一個人留給別人一個好的第一印象。六七十年代的家長們評價別人家的孩子好不好一般都會把禮貌納入評價的重要標準之一，不像現在，一概以成績為旗幟。

    說實話，除去神經大條、做事有勇無謀、過於嫉惡如仇外，鄭格霖確實是個好女孩。

    可是，我記得你說你報的是標槍吧？”細心的嚴明明一語戳破。

    肖遙的大腦遲疑了幾秒，很快就把話圓回來了：“我是陪她跑步，順便增強自身體質嘛~”

    也對，平時你缺乏運動，所以上個樓梯都會喘氣。快去吧，別讓格霖等急了。”

    肖遙趕緊跑出門去，砰地一聲關掉門的瞬間，她緊張的呼吸和火燒的臉龐都印證了她的謊言，但她心裏湧起的一股小慶幸大於謊言的內疚。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啊？”遠遠就看見鄭格霖向她揮手，隻好趕緊跑過去。

    肖遙大口地喘了一下氣，說：“睡晚了，不好意思~”

    說什麽傻話呢？其實我也並不是為了在運動會上跑個好成績才來的。”

    我知道。是因為裴度。”

    鄭格霖不說話了，坐在紅黃綠的觀眾席上，眼睛一直在跑道上搜尋著。

    Green，其實你什麽時候確定自己喜歡裴度？”肖遙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鄭格霖低下頭，語氣很低很低：“那天中午下了很大的雨，我被困在學校飯堂。正想衝回宿舍時，他往我手裏塞了一把傘，然後自己衝進了大雨中。就是他衝進大雨的那一刻。”

    興華中學是百年名校，很多其他地區的學生拚了命了考進來，以為這樣就能一隻腳踏進重本大學了，但往往決定命運的是另一隻腳。鑒於學生基數大，學校分外宿生和內宿生。鄭格霖就是內宿生，家在鄰市，所以吃住都隻能在學校；而本地的酆宇和肖遙則是外宿生，不在學校吃也不住校；不過也有像裴度那樣可以選擇半宿的，就是那種中午在學校吃，晚上回家睡覺的。

    好啊，我對你的關懷就不溫暖了啊，早知道軍訓時候就不扶你去醫務室了，疼死你~”肖遙裝作一副吃醋的樣子。

    鄭格霖忽然抬頭轉過來看她，一本正經地說：“不一樣的。你明明知道，蘇芹、你對於我，和裴度對於我，是不一樣的。”

    青春年華裏的喜歡，是害怕失去的，連同那份卑微的暗戀。

    肖遙也知道的是，自己對待酆宇的感情定位。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卻被接下來鄭格霖說的一句話所雷擊：“我知道你今天會來是因為酆宇。”

    她的小心思是瞞不過同病相憐的人的。聽到這句話那一刻，肖遙下意識地搜尋著酆宇的身影。

    哈哈，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肖遙假裝大方瀟灑地承認了。

    你別扮瀟灑，真的好難看。其實我表白過了。就在遇見他的第二天。”鄭格霖無視肖遙的驚訝，語氣放得更低說：“不過被拒絕了，當麵拒絕的那種。”

    你知道他說了什麽嗎？他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肖遙能夠想象，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說不認識自己簡直比說我不喜歡你來得殘忍一百倍。

    不喜歡隻是內心拒絕感情的態度，而不認識是全身心的冷漠拒絕。

    肖遙一手拉過鄭格霖的肩，貼近的身體感受到憂傷在洶湧翻滾，安慰道：“才認識別人第二天，怎麽能奢望他答應你的表白？即便是他真的答應了，你也不會真的喜歡的。”

    很快，低落的鄭格霖轉變成能量滿滿的女戰士，站起來堅定地說：“所以我才要下苦心靠近他，讓他從認識我轉變到喜歡我！”

    說這話的鄭格霖，特別閃光耀眼，就像一個勇敢而燦爛的天使無所畏、勇往直前地追求自己喜歡的所有，光芒萬丈。

    肖遙很清楚，自己沒有鄭格霖那麽勇敢、那麽無所謂。

    （16）

    咳~你們在幹嘛？”

    剛跑了十圈的酆宇從觀眾席側樓梯上她們走來，運動後帶著些喘氣的聲音依然很清澈。

    秘密！”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來，說完後兩人為彼此的默契對視一笑。

    酆宇笑著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步？”

    這時，鄭格霖用手拍打自己的腦袋，懊惱地說：“哎呀~差點兒給忘了，姥姥讓我帶碗薑蔥粥回去，先走了啊~”

    肖遙看著鄭格霖火速撤退的身影，接收到她右眼閃閉的信息，知道她在製造機會給他們。

    你知道嗎？鄭格霖今天早上一個人跑了十多圈。”

    肯定累壞了她。”

    肖遙心裏明白，因為今天早上裴度沒來跑，加上前些日子，鄭格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看見裴度了。也難怪今天她的心情如此低落。跑步也是一種很好的發泄。

    酆宇跟她來到最右邊的兩個跑道上，各占一道並肩跑著。

    很明顯，酆宇在配合著她的腳步，不快不慢地，甚至連呼吸的頻率也接近肖遙。

    肖遙多想時間能像現在這樣，和喜歡的人，靜靜地追趕著幸福的道路。

    跑了三圈，肖遙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隻好停了下來。

    酆宇站在她的旁邊，扶她到觀眾席坐下來休息，然後跑去商店買了一瓶礦泉水給她。

    喝過水後，肖遙才感到身體恢複得差不多。

    隻要堅持，就會一天天進步的。”酆宇很貼心地鼓勵她。

    肖遙強顏歡笑地說：“嗯。”

    慢慢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酆宇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句話，能不能除去跑步這個預設，假想成戀人間的諾言？

    肖遙有那麽一刹那，被擋住三分之一陽光的酆宇感動到了。

    休息得差不多，肖遙看了看體育場內的電子鍾，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酆宇說：“好，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聽說這邊偏巷比較多，附近的網吧酒吧聚集，經常會有混混走動，治安不太好，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肖遙忽然想起蘇芹和鄭格霖的故事，心裏有些感慨。

    他們剛走出體育場，從巷子裏拐出去，正正碰見了蘇芹和跟在她身後的高揚。

    肖遙剛想要揮手向他們打招呼，但很快她們就走進了一家酒吧，失了蹤影。

    同桌，你剛剛有看到高揚和蘇芹他們嗎？他們好像進了一家酒吧。”

    我沒有看到。不過，他們應該不會進酒吧吧？學校有規定不能進的。”

    如果進酒吧就得鞭刑的話，估計高揚早就就遍體鱗傷了。”

    高揚初中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混混。整天無所事事，與老師們對著幹，出入酒吧網吧等不良場所，還結交了些江湖幫派，還差點兒就出事進警察局勞改了，揮霍青春的結果是高見叔叔花重金動人脈才在興華中學買了個學位，渾渾噩噩，苟且度日。

    誰也不知道，肖遙當時心裏特別羨慕高揚，即使他刻意地避開肖遙，以免給她帶來不好的影響，但是肖遙也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反而比小時候更貼近他，搞得他一度懷疑肖遙是不是喜歡上了自己。隻有肖遙知道，她就是想聽聽高揚口中的那個江湖世界，僅此而已。

    （17）

    最近高揚出現在三班的頻率大大地增多。

    他總是帶著各種數不清玩意的理由來，有時候找肖遙，但更多的時候是找酆宇。

    天啊，高揚最近怎麽啦？”肖遙剛應付完高揚，回到座位不禁發聲感歎。

    酆宇放下手中的生物卷子，說：“聽說他也要走競賽這條路了。最近一直找我問競賽的事情，還有學習策略。”

    怪不得，他最近一直找我拿課堂筆記。其實，他大可不必向我拿的。他們班的老師也都是教二班的老師。”

    或者，他比較喜歡我們的老師。”

    肖遙打死也不能接受這個定論。

    一向無心向學的高揚忽然轉了性子要當一名好學生，還有立誌往全國競賽的捷徑走，目標直奔清華北大，這不禁讓肖遙懷疑高揚是不是還有個雙胞胎哥哥。

    要知道，即使的重點班的尖子生，也不一定有走全國競賽這條捷徑的決心。因為一旦失敗，就前功盡棄，高考可不考競賽題。情況更糟糕的是，甚至會因此耽誤了最佳的知識鞏固時期，與別人落下大段的差距。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賭的。

    班上像肖遙、徐冕、林昭羽、胡乃文、蘇芹、丁穎等成績斐然的尖子生，都不敢賭。他們說服了自己，隻要努力學習，穩定發揮，照樣可以成功，隻不過晚兩年而已，都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沒錯，確實也是這樣。

    可是，如今連集合都搞不清楚的高揚說要走全國競賽這條路，肖遙心裏為他發虛。

    事實證明，高揚真的是個天才，從小到大的那種。

    兩個星期後，級長在高見叔叔的政治施壓和金錢誘惑下，決定了給高揚一個進入候選競賽選手的筆試機會。筆試難度與現在的候選人練習的題目難度一樣，可是他卻展現他驚人的智商，通過了考試，成為了物理競賽候選人之一。

    肖遙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高揚的轉變與蘇芹有著必然的不為人知的關係！

    酆宇同學，這道數學題我不怎麽會做，你能教教我嗎？”

    正當肖遙伏桌壓著手臂閉目養神時，左耳上方傳來了班花杜菲菲故作溫柔的聲音。說真的，肖遙聽了有點想吐。

    酆宇從生物卷子中抽出空來，接過她的數學本，很友好地問：“這道題你哪裏不懂？”

    杜菲菲見酆宇紳士友好的樣子，發出進一步攻勢，把身子挪到酆宇身邊很近的位置，一手摸弄頭發，一手嬌滴滴地指著本子上中間的一個公式，說：“這裏人家不懂怎麽變出來的啦~”

    酆宇仔細地看著題目公式，正在用一種極強的邏輯思維和簡潔明了的語言去解釋。

    好聽的磁性聲音和俊朗的側臉完完全全地把杜菲菲給吸引住了，一點兒都不像是求解的學生，反倒像個花癡。搞不好，杜菲菲是故意這樣做的。以她的成績，雖然不突出，但是也沒有淪落到這種那麽簡單的公式都變不出來。明明老師上課時候直接推導過的，連鄭格霖都能熟練運用，她怎麽可能不會？

    肖遙終於忍受不住這場景，騰地卡啦一聲起身來，冷漠地說：“麻煩讓一下，我要去廁所。”

    酆宇感受到肖遙的情緒不太好，輕輕地把椅子往後挪，這樣就打斷了他們的繼續交流，惹得杜菲菲的不滿：“都快要上課了還去什麽廁所？下課的時候又不去。真是麻煩！”

    肖遙很想罵回去：關你什麽事，我就是想這個時候去廁所怎麽啦，你管我啊？你又不是我的同桌，麻煩什麽啊麻煩！

    當然，這一肚子的話肖遙是不會說出來的，肖遙不想跟她糾纏下去。

    正當肖遙氣鼓鼓地轉身往門外走時，聽見酆宇很不爽地啪的一聲蓋上本子，站起身說：“我已經講完了，以後還是有不懂的就問班長，我沒空教你。快要上課了，我也要去廁所！”

    說完後酆宇就大步流星地跟上肖遙的步伐，留得落在教室裏生氣的杜菲菲跺腳揮拳地罵道：“競賽生了不起啊，不教就不教，以後別讓我考得比你好，哼~”

    你幹嘛這麽對待杜菲菲？”肖遙對追上來的酆宇說。

    酆宇雙手插進校服褲袋，溫和地說：“我不喜歡她對你的態度。這種人，以後還是不來往的好。”

    你要跟我去廁所嗎？”肖遙指著這條直達廁所的走廊問。

    嗯。不過，我去的是男廁。”

    我當然知道啊！

    這麽大搖大擺地選擇在上課前2分鍾穿越半個口字的走廊路去廁所，是注定要遲到的。

    英語賴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囉嗦大叔，為人有點不正經，從不認真備課，上他的課還不如自習，但骨子裏燃燒著一股要領導創新的火。

    這不，正當他在台上義正言辭地說著：“.......為了提高同學們的英語口語水平，我向上級申請辦了個英語角。每周二放學後半個小時就以小組合作的形式一起說英語交流。因為名額有限，所以我們班隻能........”

    報告！遲到！請問我們可以回到座位嗎？”賴老師轉頭看見門口外站著的肖遙和酆宇，原本不滿很快就消散掉了，沒有任何懷疑。

    這就是好尖子生的特別待遇。

    進來。我繼續說，由於上級給我們班的名額有限，隻能派出本次期中考試英語成績排名前13位同學參加。他們分別是林昭羽、蘇芹、肖遙.......和酆宇共十三位同學。下周二開始請準時到樓下參加。好了，接下來我們開始.......”

    賴老師開始他的滔滔不絕的廢話，而剛剛從廁所回來的肖遙和酆宇根本都不知道前因後果，兩人都陷入了懵懂的狀態，麵麵相覷。

    最後，肖遙決定去問前桌的奮力女黃佳。

    黃佳很努力，但是成績一向沒什麽進展。她是那種為了成績絕對能做到一年不吃不喝不洗不睡的人。

    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學習上。

    在上課這個節骨眼上打擾她，說實在肖遙的心裏有些緊張。

    黃佳，我想問一下你剛剛上課時老師說了什麽？”肖遙盡可能地壓低聲線，說話語氣也很柔和。

    黃佳皮笑肉不笑地用鼻孔哼了一下，然後諷刺地說：“賴老師為你們這些將來上清華北大的尖子生搞了個英語角，多好的機會啊。”

    她說話的時候連頭也不回一下，但是坐在身後的肖遙各種桌椅都能感受到黃佳的鄙視和不甘心的眼光。

    酆宇聽到了忍不住出聲說：“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去跟老師說跟你換，你去。”

    黃佳聽到後，眼珠子轉了轉，想了大概一分鍾後說：“切，我才不去這麽浪費時間又毫無意義的事情，我可不想你這些競賽生，有加分保護。”

    這時肖遙想為酆宇辯駁些什麽，卻被酆宇的手牽住手腕製止了，原來賴老師看著他們的方向了。他們隻好乖乖假地裝聽課，因為賴老師可是一個熱血耿直的大叔。他要想教育你，大可在課後拉著你在辦公室裏進行嘮嘮叨叨的教育，直到你跪地求饒。

    記得在期中考試第一天，本來第一天早上就是考語文的，學生們當然紛紛拿出語文課本背平時忽略掉得古詩文言文。但是那天是周四，周四的早上級裏是安排讀英語的。於是，賴老師一來科室看見所有人都在讀語文，瞬間感受到了一種我家白菜遭拱了憤怒，命令我們立刻拿出英語書來讀單詞。這時，班任茉莉花進來巡查了。他對我們在考語文前讀英語的行為很不爽，也責令我們收起英語書，讀語文！茉莉花和賴老師就這樣杠上了。他們拋下學生，然後跑到辦公室裏去爭辯。別問大家怎麽知道的，因為高一三班對麵就是教室辦公室。全班人不僅看得一清二楚，還能聽見他們激烈的言語對抗。班上的人，一半人在看熱鬧，一半人在讀語文。也算很熱鬧。

    從此，英語賴老師多了個綽號叫——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