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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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6月3日,這是我出獄的日子,這一年我24歲,乘著長途列車我離開了眉山,在列車上我動手寫下了出獄後的第一段記事。

    因為眼睛不好的緣故,我不能長時間盯著文字看,草草的幾段文字已經讓我費盡了精力,其實這四年間的很多記憶都是空白的,即便是入獄的記憶都是模糊的,身體裏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在向我重複著一段過往,一段屬於我卻又不像是我的過往。

    我是因為故意殺人罪進的監獄,施海天一直要追殺林晨,他派來的殺手幾次與我交手,最後被我廢去雙手雙腳,為了除去我這個障礙,施海天將我告上了法庭,而林晨因為我沒有將崔念真保住,一直怨恨著我,直到我進入警車那一刻他也不願來見我一麵。

    宋謙遇與軒馨的背叛,林晨的無情讓我最終心如死灰,站在審判席上,我拒絕了律師的辯護,一心隻求死,可是命運隻是給了我四年的牢獄之災。

    這段時光是黯然的,除了無盡的暗無天日便是無盡的淚水與絕望。

    過於執著往事的人會活的很悲情,我的過往算不得好,所以在打算離開眉山的那一刻,我就打算再也不去追憶了,宋謙遇也好,楚媛也好,軒馨也好,他們都是一段記憶罷了,我打算將他們都悉數忘了去。

    後來,我最終落腳在了一個叫做安寧鎮的地方,這裏不比城市,是個比較僻靜的小鎮子,裏麵聚居的都是些農民,他們種什麽的都有,水果,農作物,很多植物我根本從未見過。

    夜裏,繁星會璀璨的掛在夜空中,夏夜的風吹過臉龐,很是舒服。

    我在這個鎮子的一位果農家借住了下來,白日就和果農大叔一起去果園裏打理果樹,夜裏就融入果農大叔一家的齊樂中,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我見到的這一家子,是無比和樂的。

    大叔有個上小學的女兒,叫梨梨,對我很是親近,我才住進去不久,就會一有空便來纏著我講話,和平常的孩子一樣,小姑娘也會有看上眼的小男孩,會苦惱男孩子萬一不喜歡自己怎麽辦,會很害怕學校裏的某個小霸王,會嘮叨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太難,會嘀咕爸爸媽媽管的太嚴。

    每每聽見小姑娘滔滔不絕的對我講述心事時,我都會仰頭望著天際,然後不知道今後該何去何從,梨梨問我:“姐姐,長大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

    我用手輕輕撫著她的小腦袋對她說:“那就要看梨梨想做什麽了!大人的世界裏可沒有那麽多想與不想的,還是你現在好,餓了,大叔和嬸嬸會給你吃的,冷了有家可以回,那麽想長大做什麽!”。

    我們坐在隻有兩層的小樓頂上,梨梨頭靠在我的腿上,對於我說的,她還不是很明白,她說:“如果不能長大,我就永遠都是個小孩子,小孩子不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小孩子處處要被管束著,小孩子也不是沒有苦惱的!”。

    她說完好像突然就被煩惱打倒了,小嘴嘟著,樣子可愛的不知該怎麽形容,不知道為何我竟覺得這種畫麵似曾相識,好像也曾有過那麽大的孩子在我麵前嘟嘴撒嬌,也曾有這麽一個孩子對我親近不已。

    可是除了小聆雨,我是不曾見過任何一個小孩子的,小聆雨自小就早慧,嘟嘴撒嬌這種事情幾乎不會做,很多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空無感有時很要命。

    看著梨梨,我時常會悲傷無法抑製,然後我會突然緊緊抱住這個小孩,好像隻有這樣我才能好過一點,梨梨總是會被這樣的我驚到,然後問我怎麽了,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自己都不知道。

    睡夢中,我也總是會被一幕幕的驚恐場麵嚇醒,同樣的一個夢,一重複就是數月,夢裏,我總是會看見我抱著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跪倒在地失聲痛哭,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好像要將天地間都給浸染的暗淡,那懷中人雖身體已經冰涼,我卻如何也不肯放手,腦中回旋的一直是那人閉眼前的一句話——不要再為任何人為難了,也試著為自己活一回。

    周遭站了無數的人,可是他們的臉我卻一個都看不清,明明隻是一場夢,可是每每從夢中驚醒過來時心口都會痛的窒息,然後伴隨著日子的漸長,我的視力越來越差,原來本來還依稀可以看見點東西,到後來,我直接什麽也看不見了。

    大叔將我送去醫院後,醫生告訴我這是神經衰弱導致的,他問我是不是眼睛泣過血,我沉默,一句話也不願意說,大叔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息,年紀輕輕就雙目失明,餘生該是多麽的淒涼,嬸嬸也暗自為我難過,隻有我,隻有我好像將一切都接受的那麽平靜。

    像我這樣帶著一身罪孽的人,別說失去一雙眼睛,就是五感全失,四肢全廢都是罪有應得,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我不知道晨昏,我躺在病床上衝著圍在床邊的大叔和嬸嬸說到:“叔,嬸,老天公平著呢!此處是我的失,也是彼處的得,有得有失才是正常的,所以你們實在沒有必要為了我去難過!”。

    我說完對著他們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兩老口不知是不是受不住,反正很快就離開了病房,等護士進來給我換針水的時候,我借來了她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沒兩天,教練便趕了過來。

    他話很少,完全不像過去一樣要麽損我,要麽勸我,我在醫院裏呆了一個多月,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走路什麽的還是有些吃力,還好,一直有他照顧著,每每我隻是叫他一聲,他幾乎就已經知道了我要做什麽。

    夜裏,我說想出去透透氣,他就會一句話都不說的去為我準備外衣,困了的時候,他就會坐在我的床頭守著我睡覺,我說:“教練,你都快趕得上最稱職保姆了!”。他不說話,隻是為我輕輕的掖被角。

    清晨的時候,他會扶著我到公園裏去走走,然後慢慢跟我講著周遭的一切,下雨的時候,他會不許我靠近窗戶,這樣的教練讓人莫名的想依賴。

    我說:“如果後半輩子都要在黑暗中度過,那我得早點習慣自己摸索啊!你陪我到處走走吧!”。他扶住我的胳膊,半天不動,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於是伸手拍拍他,他似是回過了神,然後馬上說到:“醫生說你的失明隻是暫時的,隻要你可以不再愁思百結!”。

    我笑笑,不再愁思百結,我的身體我知道,能恢複到什麽程度,身體的主人是比誰都清楚的,我說:“教練,時至今日,我已經沒有什麽愁思百結了,愛的人,恨的人都是過去了,如果我的下半輩子還算長的話,我也隻想安安靜靜的獨自過完,那座城裏的人,那座城裏的事,我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

    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然後有些哽咽的說到:“不願意去想就不要想了!”反正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守在你的身邊,過去的一切,你忘了最好,以後再也不會有別離,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流眼淚。

    我仰頭,深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後頓覺心境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