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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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號,我由教練陪著去了念真的墓地,他替我挑了一束鬱金香,我還是不太習慣什麽也看不見的感覺,我們到了墓園後,他一手扶我,一手抱著花和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每邁一步我都要摸索許久,而他卻沒有失掉一點耐心,我問他:“還有多遠!”。
他說:“還有幾步了!”,我抓著他的手不自覺的就緊了緊,心頭猛然湧起的一股情緒酸楚而狂野,他見我停下步子突然不走了,便問我:“是不是累了,要休息一下嗎?”。
我搖搖頭,然後又走了幾步,我試探性的問他:“教練,你那個跟人跑了的未婚妻後來還有回來找過你嗎?”,他頓了頓,然後回我:“跑都跑了,還回來做什麽!”,我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子差點摔倒在地,幸好他的反應極快,快速彎腰伸手勾住我的腰將我帶了起來,他驚恐的喚我:“煮雪!”,我的臉猛地撞進他的懷裏,那種莫名的熟悉讓我差點推開他落荒而逃。
我是教練一把手教出來的,以我的身手根本不會摔到,所以教練不會那樣急切的喚我,而且,教練從來沒有什麽未婚妻,他愛著的人是個男人,是個已經逝世了很多年的一個男人,剛才的他想也沒想的就回了我關於未婚妻的話,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他不是教練,教練從來都是喚我全名或者叫我丫頭,他借著別人的名頭一直守在我身邊照顧我,而我雖然開始覺得奇怪,為什麽隻要他在,我就會覺得安心,為什麽他會讓我沒有緣由的去信賴,曾經和教練我們不是互損便是胡扯,難道隻是一別四年後我們就可以相處的那麽默契了嗎?但是慢慢的,我也就不去細想什麽了,我這樣一個人,身上還有什麽值得別人去利用的東西呢?所幸就由他去了。
我忽略掉他對我過度的照顧,我忽略掉他對我過度的緊張,可是再糊塗的人也有欺騙不了自己的時候,教練不曾參加過念真的葬禮,不可能知道她的墓地在哪裏,他這一路如此順暢的帶我找到了這裏,除了說明他不是教練以外,還說明了他是我和念真都認識的人。
那種熟悉感,那種依賴感,那種心安,那麽多年來,能給我的也不過一個人——林晨。
我想不明白,為何當初死活不願來見我一麵的人,為何如今又頂著教練的身份過來照顧眼瞎身殘的我,那些緊張,那些關心沒有一點似是作假,可是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他一直怨我沒有替他保護好念真,最後致使念真早早就去了,如今他還可以如此平靜的陪著我回來祭拜她,他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
將我的腰死死摟住,他說:“是不是身體不適,哪裏不舒服?”,我將一眾心事快速隱了去,臉上是無所謂的表情,我說:“無礙,隻是突然腳軟而已,我們繼續走吧!”。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確認我是真的沒有事情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他說:“台階還有些多,你已經走了許久了,我背你過去吧!”。
我搖頭,然後衝他說:“我隻是眼睛失明了,腳還是可以用的,眼睛已經殘了,不能再把腿也給閑殘了!”。他摟著我腰的手緊了緊,好像在刻意壓製某種情緒,他說:“那好,那我們慢慢過去,你跟著我的腳步,我等著你!”。
我衝他深深一笑,十二歲那年的後山上,我曾對他傻兮兮的說我會努力的跟上他的步伐,他那時笑得那樣耀眼,他說:“一天腦子裏想那麽多,你跟不上我,我會等你啊!”,原來那些話啊,是真的有實現的一日的。
在念真的墓前我坐了很久,後來太陽出來了,他就站在我身後用身體給我把太陽擋住,時隔多年,念真的樣子在我腦海裏還是很清晰,隻是也因為時隔多年了,所以很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了,於是沒有任何傾訴,我隻是說了句:“念真,我來看你了!”。
已死之人思想意識形態早就灰飛煙滅了,隻有活人才會那麽多掛念,我知道即便我講再多,聽的人也不過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罷了,所以說與不說也無甚區別。
正午時分,太陽開始毒辣起來,他說:“回去吧!你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了!”。我摸著念真的墓碑慢慢站起來,然後說到:“我這短暫的前半生裏,朋友這種東西實在少的可憐,宋謙遇和軒馨是我曾經那般在意的人,可是不過才幾年間,我們就連問候都顯得多餘了,念真一出現就是和我站在對立麵的,我身邊的人說實話沒一個人喜歡她,可是我卻很欣賞她,我喜歡遠遠的看著她,總覺得這樣一個處處不爭,身上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日薄西山之氣的女孩子,太過惹眼,那麽些年過去了,記憶裏的很多麵孔都已經模糊了,可是唯獨她,唯獨她的容顏,我記得是那樣清楚,或許有著同樣的等待,所以我早就將她當做了摯友,過往的種種,我都不願意去回憶去記掛了,可是她,我舍不得忘記!”。
林晨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有些紅,如果那一刻我的眼睛是可以看見的話,那麽我一定可以體會到他當時的心情有多沉重,他在閉眼強壓了壓情緒後,好不容易調整出了一副平靜的麵容,他說:“舍不得忘就不要忘吧!以後你要是想她了,我就經常陪你過來!”。
我扯起一抹笑,朝他伸手,他馬上過來扶我,我說:“那就勞駕了,我這個半殘人士可是很難將就的!”。
他用很是暗啞的聲音回了我一句:“你想做什麽,想要什麽,隻要是你想的,我拚盡一切都會給你實現!”隻要你能開心,我做什麽都願意。
我說:“我能有個什麽好求的呢?”。
關於施海天後來如何了,關於宋謙遇和軒馨的去向,關於他為什麽會冒充教練來到我身邊,這種種的疑問我都沒力氣去關心了,我在監獄裏的四年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一概不知,出來後,往事已遠,故人也已散,我還有什麽好求的呢?
他說:“當真就沒有什麽是你還在意的了嗎?”。
我不說話,隻是伸開腿探索腳下的路,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左右不過都是我的人生,既然一切都已過去,在意過去的又有什麽意思呢?對於過往,走遠了的人回憶起來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戳穿他的身份,或許是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人難得糊塗,或許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如若戳穿了後麵要怎樣麵對,我對今後的一切都是迷茫的,過去一腔孤勇皆是為著他一人,所有對未來的想法皆是與他有關。
如果說這些年的固執隻是一場做的有些長的夢,那麽這場夢醒了,夢醒後,還要抓著夢中的一切不放,那未免就太可悲了。
許是人情淡泊了,許是真的人死如燈滅,這一日的墓園中來祭奠的人幾乎為零,城市中那般喧鬧,活人的世界好像就是這樣,嘈雜夾雜著喧囂,忙碌攜帶著冷漠,與活人比起來,死人的地界就顯得清靜過頭了。
我們才稍稍走了幾步,便碰見了一個過來問話的男子,不知為何,當他問出:“二位,可不可以問你們一下,你們知道這附近有個叫崔念真的人的墓嗎?”的時候,我的心瞬間如遇山洪,如果說別人都不知道,那麽我和林晨是最清楚不過的,崔念真在別人眼中一直都是和林晨是一對的,人人都道她愛慕林晨,可是這個世上隻有我和林晨知道,早在數年前,她的愛情就被一個叫做梁駱的少年接走了。
她等了那麽多年,她盼了那麽多年,自己都等的沒希望了,可是那場等待仍舊的沒結果,她閉眼前的那句:“梁駱,我等不到你了,我祝你幸福!”說的那樣令人心碎。
我腦海裏一時間無數的碎片閃過,但是我把他們拚湊不起來,我死死抓著林晨的手,腦袋痛的讓我幾乎站不穩,他見我臉色突然煞白,情緒也很不正常,立馬急切的問我:“怎麽了,你怎麽了,煮雪,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