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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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也是一眼就瞧見了香盈袖,隻是見她臉色冷得很,一時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似乎還是晚了一步。

    走近馬車,香盈袖冷冷盯著她,直盯得他一陣陣心虛。

    丫鬟忍不住替香盈袖嘟囔道,“姑爺您去哪兒了?大小姐可是等了你許久。”

    半月掩唇輕咳一聲,“咳咳,那個如廁去了。”

    他這半是尷尬的模樣香盈袖算是信了兩分,她緩了緩臉色徑直上了馬車,“走吧。”

    半月趕忙跟著爬上去。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緩緩往香府駛去。

    穆攸揚三人出來隻來得及瞧見一個馬車的尾巴。

    三人心思各異地上了自己的馬車離開。

    最後四輛馬車離開,夜幕下宮門口又恢複了平靜。

    大街上黑漆漆的一片,隻有馬車四角上的風燈搖搖晃晃。

    不遠處響起更夫打更的聲音,亥時到了。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車輪滾動和更夫的聲音。

    旭旭風聲中,打更的聲音戛然而止,那樣一瞬間仿佛被人掐斷了咽喉。

    香盈袖本在閉目假寐,卻在這一瞬間睜開雙眼,一雙寒眸裏似浸了毒,陰沉狠辣。

    “停下。”

    她一聲命令落下,車夫不敢有所怠慢連忙拉緊韁繩停下馬車。

    “大小姐,怎麽了?”跟在馬車旁的丫鬟不解道。

    香盈袖掀開車簾指著丫鬟對車夫道,“你立刻帶她找個不起眼的地方躲起來,待會兒無論聽見什麽聲音都不許出來,明白了嗎?”

    見香盈袖這副神情車夫便知事情大條了,當即縮著脖子點了點頭,然後動作麻利地跳下車轅拉著丫鬟便往原路跑。

    香盈袖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是個機靈的。

    她退回馬車內,卻是在軟塌上翻出一件紅色鬥篷來裹在身上。

    半月靜靜看著她這一係列動作,既不問也不動。

    香盈袖當下也顧不得懷疑許多,隻對他交代了句“待在馬車裏別亂動”然後出了馬車。

    “駕”

    一聲嬌喝,馬車又繼續駛動,隻是速度比方才快了許多。

    耳邊風聲虎嘯,香盈袖原本戴在頭上的鬥篷風帽被垂落,青絲飛揚,亂人心魄。

    馬蹄踢踢踏踏,車輪軲轆地響個不停。

    此刻已是深夜,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一輛馬車朝前行駛。

    絲絲破空之聲傳來,密密麻麻的箭鏃從左右兩邊呼嘯而來,泛著銀白的箭尖幾乎要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此箭有毒,香盈袖幾乎是在那聲音遠遠傳來之時便一甩韁繩,馬兒吃痛立時瘋狂地超前奔去。

    萬箭齊發,又快又狠,可是此刻那馬車卻如飛一般迅速超前掠去,兩邊箭鏃皆被拋在身後。

    箭鏃射入地板,頃刻間那地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開,四分五裂。

    馬車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以風之勢片刻間駛出老遠。

    黑暗中不隻是誰喝出一聲,“追”

    街道兩旁的屋舍密密麻麻跳下一群人,黑衣遮麵,仿若與這夜色融為了一體。

    上百人落地無聲,閃電般朝馬車的方向追去。

    香盈袖轉頭遠遠忘了一眼,紅唇輕勾,可真是好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馬車的速度縱然快,但黑衣人的速度簡直稱得上出神入化,眨眼間馬車已經被百人團團圍住。

    “籲”

    香盈袖猛然扯住韁繩,馬兒前蹄高高揚起再落下。

    香盈袖緊繃的麵色微鬆,目露諷意,“閣下既然來了何不大方出來一見,讓這麽多手下圍著我所為何意?”

    “哈哈哈”黑暗中響起一陣爽朗的笑意,一人一身紫色衣袍從一群黑衣人後走出來。

    “帝姬不愧是帝姬,這麽快便識破了在下。”

    香盈袖看著來人眯了眯眸,“果然是你。”

    來人哈哈一笑,“看樣子帝姬早就猜到在下的身份了,啊?”

    香盈袖悠而勾唇,“想不到朝華的人都已經輕賤到了這個地步,為了殺我竟然偽裝成一個老女人的麵首,著實令我大開眼界。”

    來人麵色一沉,下一秒卻是妖異而笑,“帝姬當年能在萬千兵馬之中逃出來,我等自然是不敢小瞧的,莫說區區麵首,便是落入風塵,隻要能殺了帝姬向聖君複命月笙也是願意的。”

    來人正是琅音長公主的麵首月笙。

    聞此,香盈袖挑了挑眉,“喔?想不到堂堂左護法月笙大人竟還有如此風骨,既然你喜歡賣弄風情,本帝姬變成全你如何?”

    月笙眉眼一低,語氣森然,“那也得看帝姬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完,他往後一退,手一揮,上百黑衣人齊齊湧了上去。

    香盈袖站起身將禦風的鬥篷解開隨手一扔,衣袖翻飛,一把通體幽藍的劍入手。

    她眉眼一彎,幽黑的雙瞳驀地染上紅霜,一股強悍的內力自體內迸射而出,衣裙無風震蕩,墨發張揚,詭異而蠱惑。

    靠近的百名黑衣人皆被這內力震得心口發麻,一時頓在原地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站在外圍觀戰的月笙突然嘖嘖一歎,“瞧瞧,瞧瞧,咱們帝姬一出生就是個怪胎,紅瞳墨發煞氣深重,不過九歲便能闖過朝華結界傷我朝華上千人,現如今這還沒動手呢你們就被嚇到了,真是好生沒用。”

    百名黑衣人被諷刺得麵紅耳赤,隨即有人爆發出一聲怒吼,當先朝香盈袖衝了上去。

    其餘人見狀也硬著頭皮衝了上去。

    紅瞳微抬,赤紅的薄唇微揚,“找死。”

    一股幽寒劍氣籠罩而下,隨即沿著馬車四周襲去,靠近馬車之人隻覺得心髒一陣悶痛隨即半跪在地,口吐鮮血。

    有一波人衝上前去,無外乎是同樣的下場,上百人連馬車都沒摸著就不戰而敗。

    月笙眸中一閃而逝的陰翳,“帝姬的能力比之當年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此番卻是聖君輕視了,隻是帝姬這般保護這馬車中人,若是月笙沒猜錯,裏麵坐的便是帝姬那位所謂的夫君吧!”

    香盈袖紅瞳微眯,“你想說什麽?”

    月笙搖頭一歎,“當年聖後的下場想必帝姬記憶猶新,如今帝姬還想犯同樣的錯誤嗎?越在乎越拖累,當年若不是聖後執意救你又怎會落得那般死無全屍的下場,嘖嘖,可真是可悲可歎呐!”

    香盈袖冷冷盯著他,那一字一句都似利劍般劃著她的心髒,疼到滴血,當年那一場廝殺,娘親染血的鳳袍是她這麽多年忘不掉的噩夢,月笙就這樣撕開她血淋淋的傷口,叫她如何不痛,如何不很。

    她一雙燃了紅霜的瞳眸似滴血,其中刀光劍影血腥殺伐,最終卻又歸於平靜。

    她緩緩一笑,“月笙大人小瞧我了,那麽多年的事了我怎會記得。”

    月笙眸中一閃而逝的詫異,隨即化為淡笑,“帝姬此番自欺欺人不過是擔心馬車中人,怕自己發瘋地來殺月笙而讓我的人趁機朝馬車中人下手,帝姬可比當年懦弱多了,果然有了軟肋就變得不堪一擊了!”

    香盈袖眸中幾動,卻是沒張口否認。

    月笙又是一歎,“看樣子帝姬的心已經染了上世俗之氣,情情愛愛的便是連帝姬也逃不過,今日月笙就是為了來給帝姬提個醒,切莫為了那愚蠢可笑的感情賠上多年來的隱忍籌謀,甚至賠上性命,那是俗人癡傻,不當是帝姬所為。”

    言畢,他臉色陰沉地看了跪了一地的黑衣人,冷冷吐出一個字,“走。”

    一群人轉瞬消失,來無影去無蹤正正是也。

    香盈袖手握朝華劍,在車轅上站了許久,滿地血腥映著她染血的紅瞳。

    她深吸口氣閉上雙眼,再睜開時依舊是漆黑如某的寒眸,動了動手腕收起朝華劍,繼而坐在車轅上繼續駕馬車。

    馬車內的人也沒有出來,更是連聲音也沒有出過,香盈袖更是不可能在此時主動說話,因為,她暫且還不知道怎麽麵對,方才月笙那番話他也都聽見了吧!

    兩人就這樣靜默無聲地回了香府。

    簡笙居

    香盈袖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都沒看半月一眼便進了屋。

    燭火亮了片刻便熄了。

    半月負手立在院子裏,直直盯著安靜的可怕的屋子。

    站了將近半個時辰,他搖了搖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白崽正四仰八合地躺在榻上,口水不住地往外冒,睡得格外香甜。

    半月站定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著它。

    就這般耗了半刻鍾的時間,榻上的白崽直覺有一道格外可惡的視線破壞它的美夢,它閉著眼連續翻了幾個身那視線還在,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一道玉白的身影正正站在跟前盯著它,一下子什麽瞌睡蟲都跑光了,白崽一咕嚕坐起身緊張第吞咽了口唾沫。

    爹爹每次隻要用這樣的眼神盯著它睡覺就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它張嘴叫了兩聲,“爹爹,你怎麽了?”

    半月揚了揚眉,在床邊落座,白崽自發地鑽進他懷裏蹭了蹭放在它腦袋上的手心,狀似安慰。

    半月攸地一笑,“還是你最懂我。”

    白崽抬起頭齜了齜牙,那當然了,崽崽可是爹爹的乖兒子自然最懂爹爹的心思。

    半月失笑,揉了兩下它毛茸茸的腦袋,“吵到你睡覺了,趕緊去睡吧,我沒事了。”

    白崽錯愕地盯著他,就這樣就完了?

    半月點了點頭,“完了,我沒事了,去睡吧!”

    白崽頓時哀怨地叫了一聲,跳到床上不停地打滾,爹爹你變了,你有心事不跟崽崽講,感情淡了,淡了!

    半月卻是不理它這番造作,驀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遠遠地白崽隻聽見一聲低喃,“我還是去看看她。”

    白崽滿臉幽怨地盯著他拂一拂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背影,爹爹你果然變心了,重色輕兒你!哼!

    卻說香盈袖草草沐浴之後便隻著了寢衣躺在榻上,睡意全無便盯著床頂發呆。

    直到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身上,她側頭去看,正瞧見半月站在榻邊眼含笑意地看著自己,一時有些愣忡也忘了問他何時出現的。倒是對他這般神出鬼沒的行徑習以為常了。

    半月脫掉鞋子和外袍縮進她有些冰涼的被窩裏。

    明明就是六月的天她身上的溫度卻總是這般冷,想起前些日子她突然暈倒眼底生了些寒意。

    香盈袖卻是沒注意到這些,炙熱的溫度驟然傳來,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卻是下意識往床內側移去以便給半月寬裕些的位置。

    半月眼底的寒意被溫柔取代,伸手一攬便將她抱了個滿懷,“就這樣就好。”

    他的下巴擱在香盈袖頸窩裏,溫暖的氣息噴在耳邊有些微的癢。

    香盈袖側了側頭卻是沒掙紮,反是伸手抱住他精壯的腰。

    半月先是一愣,再是狂喜,低頭一看正好對上香盈袖略為不自在的目光。

    他心頭微軟,埋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什麽都不要想,我也什麽都不問,睡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香盈袖垂下眼瞼,果真聽話地什麽閉上眼睡覺。

    片刻後,又睜開眼睛看著半月,略顯無措地道,“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嗎?”

    她的聲音已然有些沙啞,聽得半月心口一疼。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道,“你是什麽身份不重要,我在乎的隻是你這個人,不管你是香家嫡女也好,朝華帝姬也罷,那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香盈袖眸中寒意盡褪,轉而被失落所取代,“你錯了,我的身份並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朝華帝姬,嗬,風光無限的身份卻無人知曉我這帝姬做的有多窩囊,從出生起我便在朝陽樓中獨自生活,九年來不曾見過陽光,不曾見過父母,隻有一位啞姑姑負責照顧我,你不知道,我九歲那年還不會說話,因為沒有人教我開口,初見天日的時候卻是在朝華邢樓上,所謂的父君麵無表情地下令行火刑,你不知道,那時母親為了救我從高高的邢樓跌下去,萬箭穿心而過,她那身鳳袍上全是血,可是她還是在對我微笑,讓我活下去。”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仿佛在陳述別人的事情,可是那一雙傷痕累累的眼卻掩藏不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僅僅因為一個傳言便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整整九年,初次見人卻是在麵臨死亡的時候。

    半月想知道她是如何活下來的,朝華結界絕非人力能破,那千萬兵馬中又是如何闖過的。

    但是他不能問,這是她的傷口,早已腐爛的傷口,他隻恨,恨自己沒有早一些遇見她,恨自己沒有在她最痛苦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

    旁的香盈袖突然愴然一笑,“我這顆心早已在母親死的那一刻便跟著死了,人都說我是妖魔降世天生紅瞳,被關在朝陽樓九年卻有一身詭異的武功,千萬人被我撕成粉碎,朝華的結界卻是母親提前偷了父君的符令打開的,沒有符令任何人都不能進出朝華,青姨助我逃出生天卻是被朝華抓了回去,若不是白雲保住她這世上我便連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

    半月垂眸,“青姨?”

    香盈袖點了點頭,“就是照顧我的啞姑姑,心焰是她安排來保護我的,你可能不知道,我開口說話都是心焰教的呢,那個時候她才八歲,比我還小。”

    半月心裏蔓延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意襲遍全身,一瞬間嗓子幹啞得很。

    香盈袖自嘲一笑,“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麽,你怕是連朝華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我又何必托你下水呢!”

    半月驟然抱緊她,臉頰輕輕摩擦她的臉,“我知道,隻有拿到朝華令才是除了符令之外唯一能進入朝華的方法,而這朝華令南嶽皇宮就有。”

    香盈袖愕然地看著他,“你知道?”

    半月點了點頭,憐惜地吻了吻她濕漉漉的眼睛,輕輕一歎,“我沒有你想的那般弱,我可以保護你,別總想著推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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