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曲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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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宮是昭仁專門為各國使臣準備的行宮,今朝幾人住的是單獨一處宮殿,名喚‘皎月宮’。
皎月宮被一分為二,共兩處殿院,今朝和鳳棲梧與秦盛雪正好一人占了一個院子,兩人的屋外就是幽靜的小院,石桌石凳安置在院中央,屋門右側一處石台和長凳,正好是留作撫琴之用。
鳳棲梧將今朝放在長凳一側,將琴布拆開,露出通體碧玉色的琴聲,琴尾一朵妖嬈詭異綻放的曼珠沙華,紅如鳳凰泣血,詭譎張揚。
今朝目露驚歎,伸手撫上琴身,觸手溫涼。
鳳棲梧在她身旁落座,手握住今朝落在琴弦上的小手,帶著她的食指在琴弦上輕輕劃過。
琴聲頓如亙古而來的鍾鳴之聲,低沉厚重,靡靡殺伐。
今朝眸中劃過驚豔,這琴聲竟如此絕妙,隻單單一個音節就能令人忌憚,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鳳兮琴’,著實厲害。
鳳棲梧雙手握住今朝的手落在琴弦上,在今朝耳邊低笑,“鳳兮琴是殺人利器,它的聲音偏厚重淩厲,與一般的琴不同,撫琴之人的任何心緒變動都會通過琴聲表達出去。”
今朝聽得認真,聽他說完認真地點了點頭。
鳳棲梧眸中滿是笑意,雙手帶著今朝在琴弦上撫過。
亙古的琴聲似越過了千百年穿越而來,聽的人心顫抖,聲聲猶如鬆風吼,泉水匆匆流。
琴聲漸漸急促,激流勇進。
憔悴琴魂漫過漫漫人生,難回首歲月的消逝,人去樓空。
生而淒苦,滿身風霜,舉目無親,風雨泥濘,怎忍受榮辱沉浮無怨尤?
惟有這琴弦能解離愁,晨昏常相伴,苦樂總相守,酒醒人散餘韻悠。
琴聲突然一個急轉,‘叮’的一聲,琴聲如半空飄落的樹葉,在滿是絕望的深淵墜入長河,清亮亮的流淌著。似無依無靠的孤舟在廣闊無邊的大海中,找到了停靠依偎的港灣。
琴聲高低起伏,似常年行走的黑暗中的人,在某一日遇上了溫暖的陽光,那般奪目,那般強勢。
就好像,顧今朝遇見了鳳棲梧,就遇見了一生的救贖!
月光下,一把絢爛奪目的琴,一曲綿綿情誼的琴聲,美得驚心動魄。
秦盛雪仰躺在屋頂上,手裏拿了一壺酒,一邊喝一邊搖頭,“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零心和白崽在院子裏坐著,一人一寵聽著一牆之外的琴聲正入迷,聽了秦盛雪這一生感歎,零心抬頭哼了一聲,“臭雪人,你這是嫉妒公子佳人成雙!”
秦盛雪賞了他一個大白眼,“我嫉妒他做什麽?本公子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才不會跟他一樣去找個身份特別的,硬要去趟渾水!”
“這話若是叫公子聽見了,雪人鐵定化成一灘死水!”零心得意洋洋地瞅著秦盛雪。
後者深深一歎,簡直對牛彈琴啊對牛彈琴,這個蠢蛋絲毫沒理解到他的重心。
——
“秋詞,這是何處傳來的琴聲?”昭仁公主駐足,蹙著眉問身後的一名女史。
被喚作秋詞的女史福了福身,道,“好像是雲宮那邊傳來的,禦花園和雲宮挨得近,想必琴聲就傳過來了。”
說完這話,一名宮女抱著一件緋色披風跑來,秋詞接過披風上前,仔仔細細地搭在昭仁公主身上,“公主,外麵涼,咱們回去吧。”
昭仁公主緊了緊披風,淡淡搖頭。
六名宮女手持宮燈護在昭仁公主前後,秋詞小心翼翼地垂首跟在一側,氣氛有些低沉。
昭仁公主尋了一處亭子落座,她揮了揮手,六名宮女退到亭子外候著,秋詞守在一旁不敢作聲。
古樸厚重的琴聲遠遠傳來,似從千年前穿越風雨而來,本該是沉重高亢的聲音,卻被彈琴之人撫出了情意綿綿的意蘊來。
腦海中閃過兩道相依相偎的身影,昭仁公主大抵猜出彈琴之人是誰了。
秋詞有些心疼地看著昭仁公主出神的模樣,她周身似乎都被哀傷包裹,整個人沉浸在難以自拔的傷痛之中。
“公主,您沒事吧?”她小聲輕喚,似怕打擾了昭仁公主,又擔心她被回憶所傷。
昭仁公主淡淡一笑,“我沒事,秋詞,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她的臉上滿是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蒼茫和空洞,那雙多情的桃花目中藏滿了情傷。
秋詞雖心有擔憂,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說什麽,無聲的福了福身,退到亭子外候著。
滿是眷戀的琴聲持續不斷,似在訴說著彈琴之人滿心的相思,和深沉濃厚的愛意。
昭仁公主聽著聽著便漸漸失了神,她仿佛看見了三年前的自己,與一人相依相伴,琴棋書畫,也看見了鮮血灑灑長空,從此天人永隔。
“阿殊……”一聲痛苦眷戀的低喃自口中溢出。
昭仁公主一下回過神來,麵前隻剩一片漆黑虛無,哪還有那個人的身影?!
她自嘲一笑,整個人趴伏在石桌上,看著漫天的星子喃喃自語,“阿殊,你都已經不在了,我卻還想著你,念著你,你現在有沒有在看著我啊?知不知道我現在好痛苦,好無助,我好想你啊!阿殊……”
“昔日花好月圓,如今隻剩花落月缺,你不在了,我卻還要獨自守著一輪殘月,自飲自酌,阿殊,我真的好想你啊……”
一聲聲痛苦呢喃自唇中溢出,滾燙的眼淚自眸中溢出,打在白嫩的手背上,‘啪’地滴落在石桌上,暈染開朵朵淚花。
愛戀的影子,繾綣的琴聲,在這月光如水的夜晚,絮語千言,道不盡,滿腹相思。
斷了的琴弦,鋪滿指心的血,不能回首的過往,刻滿血腥的誓言。
琴聲漸漸停了,被打擾了心緒的人漸漸拉回神思,此一夜後,過往如風,有些人還是注定要滿身荊棘,獨自前行。
今朝靠在鳳棲梧懷裏,頰邊淚光點點,望著天邊的殘月,神遊天外。
鳳棲梧一隻手摟著她的腰身,一隻手搭在琴弦上,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今朝動了動酸麻的肩膀,坐直身子,淚水已幹,她彎唇一笑,“你和秦盛雪今日打的什麽主意?”
鳳棲梧輕輕動手摩擦了下她腰際的軟肉,挑了挑眉,“我們打了什麽主意?”
今朝睨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今日那原相很明顯就是在爭對你,那位恭親王也有古怪,你們彈的那一曲‘秋風詞’究竟有何深意?”
鳳棲梧低低一笑,抬手在她額頭輕輕一敲,“還真是什麽事都瞞不住你。”
今朝揚了揚眉,鳳棲梧歎了口氣道,“那位昭仁公主曾經有一個很相愛的駙馬,名喚沈雲殊,是先帝之師沈太師的嫡長孫,也是一位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之人,得先帝看重,便將昭仁公主指給了他,等著昭仁公主及笄二人便完婚,但是好景不長,先帝突然離世,昭仁公主迫不得已攬下昭仁重任。”
他似想到什麽有趣的,朝著今朝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昭仁公主攝政時年僅十三歲,恭親王乃是先帝親弟,他不滿昭仁公主手攬大權,而自己本就野心蓬勃,對權勢地位野心昭著,因著昭仁公主是女子,不能為帝,他便多次與其明爭暗鬥。不過昭仁公主雖年幼,但是自小學習帝王之術,加上天資聰穎,又有原玥從旁輔佐,三年下來,恭親王不僅沒把昭仁公主拉下馬,反而因為她的手段和智謀取得了大臣們的信任,恭親王被眾大臣排擠奚落,他心有不甘,便將目光放在了即將與昭仁公主完婚的沈雲殊和沈家身上。”
說到這裏,他特意頓住,目光灼灼地落在今朝臉上。
後者被她看得莫名,她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幹什麽突然不說了?還這麽盯著她。
鳳棲梧道,“這後麵的事,不如你來猜猜?”
今朝‘啊’了一聲。
鳳棲梧眉眼微揚,“這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便是我與盛雪的主意,你仔細想一想是怎樣的。”
聞言,今朝擰了擰眉,今日的‘秋風詞’很明顯就是故意讓人懷念過往,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她黛眉輕蹙,“難道,沈雲殊和沈家為恭親王所害?昭仁公主痛失所愛?”
鳳棲梧眸中劃過深邃的流光,“大婚當日,有宮人在沈雲殊的身上發現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有人指出沈雲殊意圖對公主不利,要求公主處罰他。”
“匕首?”今朝不解,“沈雲殊要殺害昭仁公主?”
鳳棲梧搖了搖頭,“那是他大婚當晚被灌醉了,遭人陷害,但是百官不明真相,逼迫昭仁公主除了他,昭仁公主自知事情有蹊蹺,而她也不可能處置沈雲殊,便對外稱,匕首是自己送給駙馬的大婚之禮,百官這才罷休,這件事也告了一個段落。”
“之後的昭仁公主和駙馬很是相愛,過了將近一年的太平日子,隻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就傳出沈太師勾結安王意圖謀反,安王也就是先帝和恭親王的弟弟,不過他是庶生之子,身份低微,傳言稱他不安於現狀,想要謀朝篡位,沈家利欲熏心,與其勾結,這件事一出就鬧得沸沸揚揚,就連一年前沈雲殊身上出現匕首的事也被翻了出來,說是他當初就是懷著不軌心思,想在安王謀反之時就對昭仁公主下殺手,百官憤怒,要求昭仁公主誅其九族。”
“可這些都是傳言,沒有證據。”今朝眉心緊蹙,忍不住插話。
鳳棲梧握著她的手指把玩,“起初隻是一些風言風語,後來整個臨安城都在傳這件事,所謂空穴來風必定有因,很快,恭親王就親手呈上了沈家和安王意圖謀反的鐵證,將整件事情推向了白熱化,朝堂上每日都是要求昭仁公主下旨處死沈家的聲音。”
“那公主信了嗎?”今朝頗有些期待地問,“她和駙馬那般相愛,她相信駙馬嗎?”
“信。”鳳棲梧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字。
今朝莫名鬆了口氣,又聽鳳棲梧道,“但是鐵證如山,昭仁公主是攝政公主,昭仁的安危是她的責任,哪怕她自己相信駙馬也必須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她親自去問駙馬,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而駙馬隻給了她簡單的三個‘我沒有’,就為了這三個字,昭仁公主一直堅持著,不讓百官動沈雲殊一根頭發絲,暗中命原玥查找真相,但是原玥查來的一切證據都是確有其事,沈家的確和安王勾結意圖不軌,昭仁公主還是不信,她每日在朝堂上與百官對抗,堅持沈家的清白。”
“後來呢?公主贏了嗎?”
鳳棲梧搖了搖頭,低歎一聲,“鐵證麵前,縱使攝政公主也別無他法,很快,昭仁公主便被朝堂上的事壓得透不過氣,生了重病,但她還是堅信駙馬的清白,一口咬定他無罪,百官憤怒,道昭仁公主身為昭仁之主卻公然包庇駙馬,將昭仁的安危置之不顧,很快就有言官上書,要求昭仁公主交出大權,由有能力之人接管昭仁,這件事也很快傳到了沈家和駙馬的耳中,有一日,東宮傳出消息,駙馬自縊身亡,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也都畏罪自殺。”
今朝愣住,“全部自殺了?”
鳳棲梧點頭,“公主為了駙馬和沈家即將大權旁落,到時定然會被新帝想辦法除掉,為了不讓公主為難,駙馬和沈家所有人選擇自殺,昭仁公主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這一暈就是足足半個月,朝中的大小事都被送到了恭親王府,百官風向一邊倒,都去擁護恭親王登基,唯有原玥一個人持反對,朝中一片混亂,原玥也險些被人所害,然後昭仁公主就在關鍵時候醒了,她不哭也不鬧,更加不消沉,她一醒來就以雷霆手腕鎮壓了朝臣,在原玥的協助下,將大權從新攬入手中,不過,因著駙馬一事,很多官員都對她不滿,至今站在恭親王這邊。”
“三年過去,直到現在,昭仁公主還是和恭親王明爭暗鬥,昭仁公主想為駙馬報仇,而恭親王想要除掉她,取而代之,而我和盛雪的目的,就是要讓昭仁公主想起過往,讓她對付恭親王,而你,隻要找機會相助於她,等你為其除掉奸臣,立了大功,很多事情就好辦了。至於那原玥那般爭對我,自然是因為我們戳中了昭仁公主的傷心事,她心生不滿很正常,而恭親王一直與她為敵,說兩句諷刺的話也不為過。”
鳳棲梧不疾不徐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垂眸看著今朝。
今朝眨了眨眼,“那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昭仁公主對他的駙馬定是愛得極深,我們就這樣撕開她的傷口,是不是太殘忍了?”
鳳棲梧挑了挑眉,給了她一個‘你確定’的眼神,“當初那個冷心冷情,對我要殺要剮的人去哪兒了?”
今朝輕咳了兩下,偏開頭去。
當初她不懂愛,不懂何為仁慈,她覺得一切能夠用血腥殘忍的手段解決的事就不必迂回,為了報仇,她可以不擇手段。
但其實,她骨子裏是善良的,她不忍看著無辜之人因自己的緣故丟掉性命,何況她現在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心愛之人死掉定然痛徹心扉,他們的法子自然是最簡單的,也是最殘忍的,昭仁公主是個可憐之人,她不想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傷害她。
“今朝。”鳳棲梧捧起她的臉,認真地喚她,不是輕佻的娘子,而是今朝,她真正的名字,“這件事情一直都是昭仁公主心裏的刺,一日不拔掉她一日不會好過,或許我們現在是在傷害她,但是沈雲殊的仇她遲遲不能報,若是我們能助他除掉恭親王,也算幫她了卻一樁心事,我們這是在幫她,並不是在害她,何況,沈雲殊是已死之人,昭仁公主這般對她念念不忘終歸不是什麽好事,助她,我們是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今朝喃喃道,是啊,一直以來,她幫助穆柒寒爭奪王位,救趙國於水深火熱之中,都隻是各取所需罷了,如今,不過是幫助一個可憐的女人解開心結,然後拿到九朝匙,真的,隻是各取所需,所以,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
她抬眸定定看著鳳棲梧,“那便如你所言,但是我們是以璟國的身份來的,要想參與到昭仁的朝政中,取得昭仁公主的信任隻怕不容易。”
鳳棲梧斂眉思索了片刻,道,“自然是不容易的,但是昭仁的朝局遠不如表麵一般平靜,我們要想插手,就得從這動蕩中尋找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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