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帶血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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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南依回過頭。
炎炎烈日當空,在宣陽樓門前照下陰暗和明亮的兩地,蕭瑾嘴角噙著笑意,從宣陽樓裏麵走出來。
直到有棱有角的麵容暴漏在陽光之下才停下腳步。
他穿著黑色的華服,肩上的夔龍紋閃閃發亮,氣度還是那樣軒昂,一雙眼眸隱著欣賞和淡淡的沮喪流轉在淩南依周身。
“你怎麽來了?”
淩南依想起他方才的話,瞥見還在原地的蘇曄和聞飛雪,饒是並非聞飛雪這樣深閨怕羞的女子,此時,臉上也浮現幾絲緋紅。
她又默默瞪了蕭瑾一眼,算是表達自己的不滿。
與淩南依不同。
聞飛雪與她感情頗好,蘇曄官位又低於楚王,她的身份可以打趣蘇曄,蘇曄卻不敢斟酌楚王的閨房之事。
“王爺”,見到來人,蘇曄趕忙又下了馬車,恭敬作揖。
似乎完全沒聽見楚王方才的話。
蕭瑾受了這禮,隨意點頭回,“本王順路過來看看王妃,蘇大人有事就回吧”。
淩南依微微側目,蕭瑾似乎不怎麽親近蘇曄,甚至有些疏遠。
心下不免琢磨起來,蘇曄是戶部侍郎,他的頂頭上司是戶部尚書,淩南依記得晉王妃的父親正是戶部尚書。
朝廷的派別之爭,亙古至今。
蘇曄出自四大家族,又身為朝中要臣,他避免不了要做出選擇。
通過他官職,淩南依不難推斷出他是晉王的人。
“是,下官告退”。
蕭瑾開了口,蘇曄自然不敢磨嘰。
馬車晃晃悠悠遠去,轉瞬,宣陽樓匾額下隻剩下三人。
聞飛雪悄悄看了一眼突然出現的蕭瑾。
許是尊位待的久了,身上的積威渾然天成,無形中總能給人一股壓迫感。
尤其淩南依方才的打趣還縈繞在耳,蕭瑾對聞飛雪來說算是陌生男子,那樣的話題讓她更加站不住。
“南依,我先去裏麵等你”,她極有眼色的開溜。
天越來越熱,臨近午時的太陽曬的更讓人難受。
站了許久,淩南依已經出了一身薄汗,聞飛雪離開後,她往宣陽樓飛簷下的陰涼處靠了靠,可惜簷角太窄,總有一縷強光照在她身上。
這時,蕭瑾從後麵轉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影正好擋住炙人的太陽。
“本王就是來看看你的小手段行不行?”
沒有旁人在場,他的話語很隨意。
淩南依眯著眼抬起頭,衣錦華服的蕭瑾隱在光彩之中,除了側臉流暢的線條清晰可見,高大的身影一片模糊。
如同夢幻一般,讓人看不透,抓不著。
“和你的手段比起來,我這的確是小了點”,淩南依掀起唇角,不著痕跡的自嘲一笑。
說的好聽,無條件幫她!
可這裏頭又到底藏了他多少私心?
其實淩南依不介意蕭瑾耍手段,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心機頗深的女人,何況在蕭瑾這般身份的人,哪個沒有幾分城府。
隻是不要打著為了她的旗號,讓她產生錯覺,以為他這樣高高在上的王爺真的待她不同。
看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淩南依突如其來的譏諷讓蕭瑾沉下臉,他清楚自己喜歡淩南依,也會想辦法讓她感受自己的心意,甚至為此去和她斡旋。
隻是他自小被抬捧慣了,如今的他還不懂自降身份去哄一個女人。
他知道淩南依誤會了什麽。
她如此不信任自己,讓他不屑去解釋。
愉悅的語調也冰冷下來,“淩南依,有時候不要太自作聰明”。
“是嗎?”淩南依挽起唇角,輕笑了笑。
原本她隻是懷疑,可是通過方才蕭瑾對蘇曄的態度,她已經確認了。
朝中官員盤根錯節,官職晉升更是複雜,然而,有一點絕不會錯,重要位置的分配必是上位者操控著。
戶部尚書會將女兒嫁給晉王,自然是晉王一派。
而他手底下戶部侍郎這樣重要的官位,他有太多話語權,不是自己人,他絕不會提攜上來。
所以,蘇曄是戶部尚書的人,也就是晉王的人。
也許不是蘇曄,而是蘇府,隻是蘇曄恰好是蘇府最優秀的後輩,重職落在了他頭上。
如今,蘇府爵位的承襲者是蘇曄的父親。
但是千萬不要小看蘇曄的作用,他能讓仁義伯夫婦同意他迎娶喪父的聞飛雪,已經說明了一切。
仁義伯早已放手,他十分信任自己的兒子,蘇府的實際掌權者其實是蘇曄。
蘇府未來的走向也是蘇曄說了算。
如果淩南依沒猜錯,當年謀害姨丈的貴人應當是東宮的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與晉王一體,他們母親齊心,皇後做的事也就是晉王想做的事。
她與聞飛雪有殺父之仇,是兩個絕對對立的立場。
蘇曄若是不娶聞飛雪,與晉王一派便沒有任何嫌隙,他會是晉王最好的幫手。
他若迎娶聞飛雪,必然會站在晉王的對立麵。
蕭瑾不希望晉王勢大,更不希望殘留一些麻煩,他得知淩南依要湊合蘇曄和聞飛雪,自然樂得其成。
在淩南依看來,蕭瑾這些日子這麽忙,卻有時間來宣陽樓一趟,無非是想看看蘇曄最後的走向。
蘇曄放不下聞飛雪,蕭瑾也就放心他了。
麵對淩南依的質疑,蕭瑾冷笑起來,“蘇曄此人的才華的確不錯,若是他有心,必定是個好的幫手,隻是在本王眼中,小小的蘇府還構不成威脅”。
不過片刻,蕭瑾已經猜測到淩南依的想法。
隻是對於此事,他不願和淩南依多說,他幫了淩南依,淩南依卻懷疑他別有目的,甚至是在利用她達到自己的意圖。
這樣的淩南依太過冷心冷肺!
她像個捂不熟的冰塊,壓在蕭瑾的胸膛,讓他感覺冰寒。
一句解釋是他最大的讓步。
他讓侍從牽出自己的馬匹,再沒多說一句,冷著臉打馬匆匆離開。
“難道真的是我多疑?”
淩南依立在簷下看著蕭瑾氣衝衝離去的背影,又開始懷疑起自己。
上輩子在秦風手中載過一次,她對感情已經太過謹慎。
秦風和她在一起七年,危險麵前他為相處三個月的唐小姐拋棄了她,這樣境遇深刻在她心間,讓她始終無法相信與自己隻相處了七個月的蕭瑾。
秦風性子冷淡,和她在一起七年,兩人都隻是坐在一起聊聊任務,喝喝咖啡。
他是個不會說情話的人,最多不過承諾會帶她離開組織。
淩南依便為了這句話,也和他保持了七年的情侶關係。
而蕭瑾不同,他個性分明,他不喜歡她時,會毫不猶豫用惡毒的語言譏諷自己,他信任她時,也會用動人的情話對她訴說。
她承認,她動容過也恍惚過,可是冷靜下來後,她又會反複琢磨,將蕭瑾的話思索成別有用意。
淩南依深知,自己性子多疑,又不敢相信愛情,而且也不信任蕭瑾。
故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對蕭瑾的懷疑,到底是蕭瑾真的有問題?還是她的問題?
對於蕭瑾的鬧別扭,淩南依以前體會過多次,這次她也並未放在心上。
她回到先前的雅間尋了聞飛雪。
淩南依質疑蕭瑾幫她的用心,連帶懷疑了他昨日對自己所說的情話。
可是在大事麵前,她很有分寸,蘇曄立場不明,為了不妨礙蕭瑾的計劃,她一直等到現在才將一切告訴聞飛雪。
“有蕭瑾在,你安心嫁給蘇曄,不過此事你一人知曉便行”。
聞飛雪恍惚的點頭。
半響,又喃喃自語,“難怪……難怪沈忠會怕到這個地步!”
淩南依不僅告訴了她關於自己對蕭瑾行動的猜測,還分析了謀害姨丈的凶手。
結果讓聞飛雪也生出膽寒。
皇後是丹華殿之主,她能坐在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依靠的不是皇上的感情,而是她背後的勢力。
生辰宴中,她與翌貴妃在宮中鬥敗,但她的勢力依舊在。
皇上冷落了幾天,卻不會撤了她的中宮之位。
她想要再次得勢,不過是遲早的事。
何況……
就算她在宮鬥中敗給了翌貴妃,在皇上麵前少了幾分話語權,可她想要對付一個沒有實權的閨閣小姐,也是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淩南依再道,“我估摸蕭瑾要對付的人是晉王,可是你說過那夜尋找姨丈的人是個內官,內官隻有宮中才有,所以害死姨丈的不是晉王,而是皇後,你若是想追責到真正的凶手頭上,就必須要拿出指正皇後的證據才行,否則就算蕭瑾扳倒了晉王,皇後也不會受到應有懲罰”。
“不!”聞飛雪一下子抬起頭,眼中透著堅定和祈求,“晉王如何與我無關,我要的是害死我父親的凶手伏法”。
淩南依沉下麵色,“那我們隻能繼續尋找沈忠!”
因為證據就在他手中。
找沈忠要腰牌這事,淩南依先前承諾過會幫聞飛雪。
正好手中有了蕭瑾給的暗衛,淩南依行動起來更加方便,而且她也打算將腰牌當做新婚禮物送給聞飛雪。
所以,不過兩日便找上沈忠。
她的人這幾天一直暗中盯著沈忠,她得知沈忠每日上午幫人做完活會去附近的酒樓喝一杯。
“將人手分成兩隊,一隊去沈忠每日必去的酒樓蹲守,一隊由我親自帶著去沈忠的家裏。”淩南依吩咐手下的侍衛。
沈忠斷指明誌,如何勸說都不會交出腰牌的。
淩南依隻有做回惡人。
她打算假意綁架沈忠的妻兒,借此威脅他拿出腰牌。
青州災民已經在盛京城外逗留了半個月,這兩日除了留意沈忠的動向,淩南依也讓人探查了青州的事。
“現在外頭全在大肆宣揚一件事,都說沂河不可能無故決堤,一定是重修的河堤質量沒有達到預期的要求”。
“災民們知曉此事,已經連著好幾日在城外鬧事,要皇上一定要徹查”。
蕭瑾既然將災民引到盛京城外,淩南依相信他後麵的手段已經準備好,要不了多久,沂河堤壩的案情就會明朗。
工部、晉王一個都逃不了。
而聞府突然同意聞飛雪嫁入蘇曄,顯然和背後之人脫不了幹係。
淩南依覺得若是在聞飛雪成婚前將腰牌拿到手,舉證皇後,皇後顧應不暇,聞飛雪的婚禮也能辦的順利點。
隻是當她帶著人來到沈忠的家裏時,裏麵的情形讓她目瞪口呆。
“王妃,全死了!”
李格上前探過地上人的鼻息和脈搏,做出定論。
他也是蕭瑾挑選的侍衛之一,跟了淩南依後,淩南依將他提拔為統領,萬事由他打頭。
淩南依看著麵前的一大一小的屍體,語調變得格外沉重,“我們來晚了一步”。
“來人連孩童都不放過,太狠毒了”,李格將目光從沈忠妻子懷中的幼兒身上移開。
“對了”,腦中寒光乍現,淩南依再道,“這邊派了殺手,沈忠那邊自然不會放過,若是他也出了事……”
沈忠出事,便表示這世間誰也不知道腰牌在哪裏。
姨丈的仇報不了,皇後不能伏法,聞飛雪一直處於危險之中。
最重要一點。
淩南依一直也是皇後針對的人,不能借此事徹底拉下皇後,她將要麵臨皇後更凶猛的手段。
說到這,淩南依突然停了下來。
李格的目光一直追著王妃,見她眉眼糾結,趕忙傾身又探了探屍體上的血,旋即,麵上露出一絲欣喜。
“王妃,血還沒涼,來人剛走不久,我們的人是先一步去跟蹤沈忠,有他們在,沈忠應該不會有事”。
聞言,淩南依的希望再次燃起。
慶幸的是,李格的估計果然很準確!
“不管你們是什麽人,今日要不是你們,我便被那幫人暗殺在巷子裏,沈忠多謝各位”。
由淩南依的侍衛護送,沈忠滿身狼狽的回來了。
隻是他剛踏入自家院子的門檻,神色徹底震住,他的目光掃過院子裏的屍體,再迅速看向淩南依一行人。
“你們……”他神情蒼白,雙唇顫抖,“你們殺了我的家人。”
“沈忠,你聽我說……”李格懼怕他對王妃不利,拔出劍攔在淩南依麵前。
可惜,這時候沈忠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他隻看到自己的妻兒滿身是血躺在小院子裏,而淩南依一行人拿著刀站在一旁。
“我和你們拚了!”
他堅信是淩南依一行殺了他的妻兒。
“李格,你們都不要動”。淩南依盯著沈忠,輕輕張口。
濃濃的血腥味飄散在空中,深深的刺激著沈忠,他幾乎發狂,理智不存在,更無法冷靜下來。
給聞大人做護衛時的佩刀,他一直留著。
毫不猶豫,他衝擊屋子裏,找出自己的刀,出來後將目標鎖定領頭的淩南依,衝了上去。
“啊……我要殺了你們!”
為了保護妻兒的安全,沈忠斷指明誌,可見他對妻兒的重視。
如今妻兒雙亡,淩南依對他的遭遇很同情。
他會發瘋,她也能理解。
“我一人就行。”
她沒有讓人對付沈忠,僅靠自己手中的玄月打落了沈忠的兵器。
“你……”沈忠震驚的望著淩南依。
他沒想到麵前的女子看起來柔弱,竟然能一招製服自己,他楞了片刻。
正在這時,淩南依迎頭扇了他一巴掌。
這巴掌力道極大,打的沈忠踉蹌轉了幾圈,最後摔倒在自己妻兒的身邊。
淩南依輕歎一聲,提高了聲調,冷斥道,“今日所有種種,與你自己也脫不了幹係!你以為你躲起來,就沒有人能找到你嗎?”
而此時的沈忠已經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語。
因為他的目光已經落到身旁的妻兒屍體上,看著妻子懷中被一刀穿心的兒子,沈忠的薄醉和癲狂徹底清醒過來。
他的兒子剛滿兩歲,聰明伶俐,已經會說很多話。
今早他離家做工時,兒子步履蹣跚的追出門外,纏著他,要他午時回家帶一個老虎形狀的糖人。
他兒子最喜歡吃糖人。
可是他的工錢不多,他很少滿足兒子的要求。
“虎子……爹今天給你買了糖人,你快起來嚐嚐甜不甜……”
沈忠從懷裏掏出已經壓癟的虎形糖人塞到兒子手中,可是虎子已死,手腳僵硬,不能拿住糖人。
沈忠反複塞了幾次,糖人還是落在血泊中。
“虎子,爹對不起你!”沈忠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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