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嬤嬤的頭上油光水滑，腦後反綰了個利索發髻，她垂著頭顱，立在廂房外麵。

    “夫人已等了姑娘多時。”

    聽見腳步聲，她抬頭，臉上冰冷的神色褪去。

    林佳葶微微闔首，推開半掩的屋門，進了去。白嬤嬤隨即將門合上，立在門外，麵沉如水。

    啪！

    溫氏將杯盞拍在案幾之上，茶水灑了出來。

    “母親可有煩心之事？”林佳芷掀開珠簾，問道。

    溫氏緊緊閉著眼睛，眼淚從眼角流下來。“我不知道哪裏又得罪她了，她要這般整治，好讓下人們都笑我。”

    “你知道葶葶的病有多麽…”說到此處溫氏又是一噎，手捂著口鼻，過了會兒又道：“那賤婢在屋裏擺著長明燈，是給葶葶祈福的啊。我雖然不讚同但也沒有阻止她。現在葶葶真被火…左右都是我的罪過！”

    林佳芷歎了一聲，上前坐在溫氏的旁邊，“母親是最菩薩心腸的，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擔，女兒看了著實心疼呢。隻不過葶葶一事，誰又有個早知道？胡大管事說她…正巧風大燃了幡，燒了起來，也或許是錯手翻了燈導致的失火呢。他是糊塗的人，不想擔事情，娘何必信他這鬼話？”

    溫氏點頭又歎：“你話說的是這般，我心裏到底還是不安。終究我害了葶葶…你祖母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定要拿這事做筏子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的苦衷祖母想畢也懂，那婢子若找到了便送官，任誰都不能饒恕她。找不到，便要她老子娘給葶葶…葶葶的命誰也不能抵…”說道這裏，林佳芷也哭了：“妹妹，我的妹妹…隻母親還要節哀，若您再倒下，我可真是…”

    溫氏也哽咽，抱住林佳芷：“人的命真是天造的麽？誰能想，我的葶葶，曾經嬌俏的葶葶，先…她這輩子苦了，我隻求她下輩子再不要投到咱們這種人家…”

    林佳芷也抿起嘴，神色悲愴，主動搭上溫氏的肩，靠在她懷裏嗚嗚哭泣。

    母女兩人哭了一會兒，溫氏用帕子拭去淚痕，輕輕拍了拍林佳芷的背，喃喃說道：“我隻剩你一個女兒了，隻願你無病無災，健康長樂。”

    林佳芷身子微微一僵，旋即跪在地上。

    “女兒年已十六…”她手緊緊的攥緊，指甲摳進手心，鮮血流了出來。

    “不該我奢望的事情我不會再奢望…隻葶葶不該同我這樣啊！我和她自小形影不離。她的性子明明那麽天真爛漫啊…我隻求娘免她黃泉路上孤苦伶仃，形單影隻。”

    “你！”

    溫氏大驚，不知道驚林佳芷說的話，還是驚她想要做的事。

    “求娘成全。”林佳芷抬起頭，雙目定定的看著溫氏：“所有的後果，我願一人承擔，為了葶葶，我無所畏懼！”

    溫氏指著她，指尖亂顫：“是，是我想的那樣嗎！”

    林佳芷應是，又跪在地上，長叩不起。

    溫氏身子一晃，她急忙扶住桌角，眼前一陣陣的發昏，嘴裏也發苦。

    “如果，我不答應呢？。”

    她問。

    林佳芷將唇咬的發白，“女兒義無反顧！”

    “瘋了。”

    溫氏喃喃。

    “我瘋了。”

    她看著叩首在地的林佳芷，終究是走下來了，扶起她。

    …

    窗外雀兒吱咋叫著，金色的碎光從窗外照下。暖洋洋的照在女孩子白皙的臉上。

    蘇合伸出手，擋在眼前，她皺了皺眉，又揉了揉酸澀的眼，才睜了開。

    她眼泡發腫，頭也有些昏沉。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身子窩了幾個時辰，壓在地上的地方有些酸脹。

    她疲憊的靠著牆，鼻子有些不通氣，想是夜裏著了涼。她身子本就不好，這幾日更是拚了命的揮霍。

    人在堵著一口氣的時候，幹什麽都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可一口氣終究不成事，蘇合感覺她精力透支，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她覺得自己大抵也快要死了。

    歎了一口氣，她拍了拍麻木無感的臉頰，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好一會兒，眼前才漸漸明了，她挪著步子，艱難的往外走。

    一開門，腳下不知道什麽時候端來的湯水，成了糊狀，上麵飄著一層油光。

    日頭高，門都被曬的灼熱。

    沒日沒夜的守著，她早已記不得準確的時間，想今日大抵又起晚了罷？

    蘇合跨過湯水。

    “姑娘！”

    小棗驚喜的聲音從院門邊傳過來，“我來的正巧，姑娘別動，我進來攙你！咱們回家！”

    她一蹦一跳，小跑著嗒嗒過來了，一張笑臉，眼下是輕輕的灰黑。

    回家？

    還有家？

    蘇合眼底又一陣酸澀，隻不過眼淚擠不出來了。

    “且慢！”

    突然，門外又響起一聲粗啞的叫喊，粗布麻衫，高大黑壯的左嬤嬤立在門中間。

    “姑娘莫不是忘了，你還犯著事？”

    蘇合猛地反應上來，她一愣。

    祠堂是關她禁閉的地方，林佳葶夭了，靈柩本是停在蘭汀園的，但是蘭汀園又被燒了，所以才停在祠堂。溫氏本來打算是要將她禁閉在別處的，是她拚了命的不走，才讓她在祠堂又繼續呆著，守靈。

    “姑娘可想起來了？回去罷。”

    左嬤嬤雙手叉在一起，麵無表情的說道。

    “怎麽還？我們園裏不是都解禁了嗎？什麽時候能放我家姑娘？”小棗一聽蘇合還走不了，臉色一變，急急就問。

    “解禁？”

    左嬤嬤一哼：“剁了周姨娘的貓，還想當什麽事兒都沒有？現在府裏忙著白事才暫且不追究，可不要想的太美！”

    說著，進了祠堂。沒一會兒又拿了牌位出來，就要往外走。

    “幹，你幹什麽？”

    蘇合見她拿了林佳葶的牌位，頓時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拽上她衣角，就是不讓她走。

    “耽擱夫人行事，你擔的起嗎！”

    左嬤嬤用力一甩，將蘇合摔在一旁，哼了一聲，走了出去。

    小棗愣在原地，還來不及扶蘇合。

    “姑娘，不好了！”

    這時院外噠噠噠的竄進來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邊跑邊喊著，忽然又是嗵的一下，伴隨著女孩子尖利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