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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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謂的我不喜歡的事情,就是跪在府邸門口祭拜葶葶?”溫氏半倚著榻,斜眼看跪在地上的蘇合,眼裏神色複雜。
“你父親對你失望之極,一歸家直說我沒教育好你,讓你這般丟人現眼。”她頓了頓,又說:“可我實在無辜,你自來了林府,我捫心自問未曾虧待與你,可是?”
蘇合低低應是。
“既然這般,你害我兒是何居心!”
溫氏拍了桌子,怒目而赤:“你處處打聽與她,左問右問是為何,你三番四次欲闖蘭汀園是為何,你假借葶葶喪…倘若你說得一點,我便就算,不然我不饒過你。”
蘇合呆呆立在原地,她不知自己所為盡數被溫氏掌握了去,並且認為是別有用心。
她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慌。自己是好心,自己是好心啊!為什麽要曲解自己的意思?她能做什麽?他心心念隻盼著林佳葶好,她能做什麽!
看著溫氏防備嘲諷的麵容,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罷了,我也不想聽你胡言亂語,想你能剁了小貓,便覺得你小小年紀心思可怕,你自呆著禁閉,葶葶事畢後再來領罰。”溫氏歎了口氣,說道。
“娘親!”
蘇合揪著自己的手心,道:“我,我求您了。”
“放肆!”
杯盞被摔在地上,溫氏坐了起來,“你是個什麽東西,我為何偏信於你,葶葶是我女兒,我如何與你有何幹係!”
“我…可娘也不能這般滑天下之大稽,我真是不想相信,我竟然不知娘拿三姐姐的牌位,是這麽個心思。”
“你休要胡亂說!”溫氏怒道。
“我什麽心思你又怎麽知?瘋瘋癲癲跑我院內就讓我收回好意?什麽好意!”
“娘要讓我將事情挑開嗎?您不是…”
啪!
溫氏一記耳光朝蘇合扇了過去。
“若非你胡亂猜忌葶葶,惹眾人疑葶葶出了什麽事情,她又怎麽會好端端在庵裏養著身子,連夜趕回府裏?又怎麽會旅途勞累,被火…”
她氣急敗壞,就差指甲戳進她的眼珠子裏麵,又想到悲痛之處,連連慟哭。
白嬤嬤見事態不妙的白嬤嬤忙掀開簾子跑了進來,半摟著溫氏,就勸。
“我原諒不了你!”
“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你還我葶葶!”
溫氏歇斯底裏的嘶喊著,啞了嗓子。
我?
是我?
蘇合如五雷轟頂,再不能掩飾,隻呆呆行屍走肉般出了溫氏的院子。
何嬤嬤早早站在院前望著,見了蘇合過來,忙上前就摟住她:“好姑娘,好姑娘。”
“你沒事就好,你有個三長兩短,夫人該當如何啊。”
何嬤嬤還在說著,蘇合垂著眼。
發現了她不對,何嬤嬤忙拉住她的手,“姑娘,大夫人可是為難你了?”
“我聽落梨說了,都是她胡亂戳著是非,說什麽…不過姑娘啊,咱捫心自問,這件事是你做的不對,三姑娘去了,夫人自然希望她好,黃泉路上有個知心的伴,你這樣一攪局,別人隻會認為你別有用心。”
“什麽別有用心啊,我能怎麽別有用心啊!”
“一個個都是這樣,一個個都怨我怪我?”
“我怎麽什麽事情都錯了,我難道就是個錯誤嗎,滿意了嗎?好了嗎?”
蘇合忽然大喊,甩開何嬤嬤:“我的事情,你休要管了,你永遠不會懂!”
是夜,靜悄悄的一片,忽然一陣縹緲的鼓樂響起,蘇合猛地從夢中驚醒,紗窗未關嚴實,嗚嗚的風從外麵吹來,陰氣森森。
她仰頭,一輪紅月映在空中,天空不是墨色,而是近乎於桃的紅。
“姑娘?”
細細的呼聲從床下傳來,小棗揉著眼,在地上坐了起來。
噓!
蘇合伸手,嗚嗚的號子聲依舊拉著,吹吹打打的響聲傳了過來,
“喜樂?”小棗仔細聽了聽,詫異問道:“好生奇怪,三更半夜是誰家在娶親?”
蘇合一驚,問:“你也聽見了,是喜樂?”
“嗯啊,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從前隔壁是個教樂坊,整天都是這些吹吹打打,再熟悉不過了…姑娘你做什麽?”
話還未說完,蘇合已經慌慌張張出了門。
小棗半夢半醒一下子全醒了,“姑娘,姑娘!”她喊著。
她早已經奔了出去。
室外的吹打聲更甚,但是府裏卻似一個人也沒有一樣靜悄悄的,隻詭異的讓人害怕。
她陡然想起什麽,麵色發虛,身子快要倒下。
“哎呀呀,你可沉死老兒了。”一聲陰陽怪氣的叫喊從旁邊傳來。蘇合見一個瘦骨嶙峋的手搭上自己的胳膊,頓時汗毛冷豎。
“唉你不要叫!”
那人噓了一聲,蘇合啊了幾聲,發現自己說不得話了,腳上也沒有力氣,隻得靠著他的手支撐著。
“一回生二回熟,二回熟嘛!”他一邊哈哈哈一邊拖著她走。
蘇合嚇懵了,隱隱又覺得有些熟悉。
好像,什麽時候見過他?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蘇合猛地一咬牙,掙紮著。
“唉你注意尊老啊,別動了快到了呢。我知道你重口,想看的。”他又嘿嘿笑著。
蘇合頭暈腦脹,又覺得心裏跳動的飛快,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就聽那人怪聲叫道:“要命,在這時候犯了病啊!”
等她終於好受些,卻發現自己依靠在牆根處。那人頭發亂糟糟,臉上黑乎乎隻看見隱隱約約的褶子。
噓!
他回過身來瞪她一眼,口語道:“悄悄看。”
膨!
一聲擊響,蘇合望過去。
她眼底收緊,隻見林府的門洞開,巷口過來的八抬轎子上糊了白紙,兩行小丫鬟穿著素衣高高舉起金燈。
暗紅的彩禮盤中擺著紙糊的衣服首飾,再遠的人被霧蒙住了看不清,隱隱用竹竿撐著的白幡上寫著複雜的梵文。
嗚嗚的哭聲伴著喜慶的吹打格外詭異。最前麵的是幾個穿著朱紅的婆子,挽著竹籃,向兩邊撒著大片的花紅紙錢。又見一個似男似女的人影從林府走出,懷裏抱著漆黑的物事,那東西長扁,上麵掛了大紅的絹花。接著兩行綠衣小廝,肩上抬著竹竿,自那人影身後出來。竹竿上穩穩的放著蒙著紅絹的棺材。
這,這是!
蘇合手腳冰冷,牙齒硌硌作響,身上不自覺的顫著一陣痙攣。
“不要,不要!”
她想都不想,猛衝了出去,趔趔趄趄,眼淚糊住了視線,隻往人多的地方撞。
嘩!
一片嘩然,眾人愣在原地,似是不知道她從哪裏出來。
蘇合披散著頭發,臉色發青。又身子瘦弱,寬大的中衣架在身上,風一吹鼓鼓作響。
“鬼…”
“鬼啊!”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聲怪叫,眾人立馬驚住了,啊啊的叫開了。
蘇合也驚,旋即就跑。
有婆子不小心挨到她的身子,忙叫:活得,她是活得!
眾人反應出來,又逮她。
那人躲在牆後,煞有其事的看著這場鬧劇,手裏抓著把土塊兒,漫不經心的揚起來。
快要逮住蘇合的婆子嗷的一聲慘叫,捂住手背,左右看了看。
他哧哧一笑,又見蘇合鑽過分神的婆子,往人群裏又鬧。
他樂不可支,手裏的土塊隻增不減,嗷嗷的聲音迭起,嘎嘎的笑一會兒又傳了過來。
蘇合兩耳不聞別事,瞧見了一個丫鬟手裏驚恐的舉著牌匾。她麵色一冷,撲了上去。
通一聲她撞倒在地,慘白的光照了下來。
“六姑娘!她是六姑娘!”
有丫鬟尖聲喊著,蘇合知道不妙,忙將頭往身子上藏。
婆子知道不是鬼怪,膽子大了起來。她一揮手,吹號的撒錢的又開始動作,婆子則哼哼幾聲,朝蘇合走過來。
他似乎不忍直視,用手捂著眼睛,又將手指頭大大的分開,直溜溜的盯著蘇合。
忽然,他眼睛猛地一睜,用手就揉,揉了半天又搖晃著腦袋,再睜,嘴大張,驚詫萬分。
篤篤的木屐聲緩緩傳來,隨著那聲,那方向,空氣裏流淌著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氣氛。
男子自甬道那頭走來,昏沉的夜色淡去,露珠滴落在海棠上。
廣袖長衫,冠發風流。
吹吹打打悲喜交織的號子嗩呐戛然而止,花紅紙錢洋洋灑灑的散了一地,卷起毛邊,又像是極動人的烈焰繁花。
蘇合微張著唇,仍然保持著撲倒姿勢,她雙手捧著林佳葶的牌位,烏漆抹黑的臉頰上一道道結了痂的淚痕。
她肘處火辣辣的疼依舊鑽心,幾個撒潑嚎啕大哭的哭喪人怯怯地鑽在金粉仗轎下,鬧著笑著又歇斯底裏扯嗓子喊“三小姐,三小姐收錢了!”的喜娘拽著蠟紙紮的小人臉色發白,牙齒打著磕絆。
但她又不自覺的盯這個人。
她眼前全是這個人了。
他前來,雲卷雲舒。他低眉,花落花開。
蘇合頓時淚流滿麵,毫無征兆的,就在這男子的腳下,她哭了起來。像是孩子一般,揪著他的衣袖。她傷心,她慟然,她委屈。
男子麵色平靜,淡然的眸掃她,轉眼即逝。
複而,他伸手,修長的指骨節分明,接去她高捧的黑檀木靈牌。
一聲謝,他移開步子。
蘇合眨眨眼,低頭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奪了一夜,護了一夜的牌位,就這麽,沒了?
她又淚眼婆娑,那男子五官模糊,隻餘一雙柔水澗眸,卻取雪天冷梅的意。
篤篤的木屐聲遠了,男子漆黑如墨的長發被霞光折成淺金色,隱約還泛著幽寒的光。那一襲驚豔的朱砂華服,透著的卻是不沾塵世的華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