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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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絲園裏,小棗哭哭啼啼的坐在小杌子上。一個勁兒的說“是我不對啊,媽媽罰我吧,我沒叫住姑娘,我讓姑娘受了傷。”
何嬤嬤歎了一聲,說道:“你不用這樣,沒有人怪你的。”然後拿起沾了清水的棉紗,又扶住蘇合的胳膊。
蘇合的手肘已經不成樣子了,黑的灰,暗紅的痂,黃色的膿水…
何嬤嬤嘴上不說,卻咬著牙皺著眉給蘇合擦拭。隻要見蘇合露了一絲痛苦,便急忙鬆開,用嘴給她吹氣。小棗見到蘇合手肘傷的那麽重,地上換下的衣服上還有幹掉的血,哇一聲又嗚嗚大哭。
丫鬟心疼姑娘,何嬤嬤是沒有辦法再說一句不是,又看她哭得傷心,抽抽噎噎直緩不過來,也於心不忍。
“小棗。”
畫扇說道:“你這般哭,姑娘的疼也減輕不了,反而因為你的哭聲,受了累。”
小棗瞪著腫的跟燈泡一樣的眼睛看她,見她安靜的坐在蘇合旁邊,拿個小瓷碗搗青白色的藥膏。
“姑娘又不是你的姑娘,你肯定不心疼…”
“小棗你在胡說什麽?”
方一進門的綠豆,聽見她這沒了譜的話,便急忙叱她一句,又向畫扇陪著不是,說小棗嘴巴說話不好聽,心裏卻沒有惡意的。畫扇見她端著黃銅盆子,裏麵沸水冒著滾滾的煙,搖了頭就讓她放下盆子。
“你和我一起煮棉紗吧,莫說一句了!”綠豆謝了,轉身回頭就低低拉著小棗說道。
蘇合鈍鈍的看著丫鬟們,手肘處的傷又刺又熱,但她仿佛沒了知覺一般,手也不是自己的了,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了。她還在想,想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
想他走過來的步伐。想他低頭看她,想他伸出手,接過牌位。想他又走了,仿若未曾來過。
她何曾不覺得這是場夢,他來的卻是又太過於像場夢。宛如神祗使者,接了林佳葶去往下一個輪回。但她知這確確實實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她記的自己被落梨攙扶,父親滿臉鐵青,氣的大聲喊著胡鬧。那些花花綠綠送葬的人被健壯的小廝壓下去,幹練利索的管事們卻拿著大笤帚刷刷掃著地麵,掃去了一圈圈發黃的紙錢,掃去了詭異可怖卻又可悲的陰親。
陰親!
蘇合又想哭,她娘親給予她的,她娘親懷著最大的好,塞給屍骨未寒的她的。
她終究給了她,無論她拚命,嘶啞著懇求或是義無反顧的反抗。
幸好,幸好,林佳葶沒有嫁,她還是林姓,她還是得以安安靜靜的離開。
隻是她的娘親啊,該有多麽恨她!該有多麽恨奪走了一個,心心念不顧倫理綱常,不顧身家榮辱的貴族婦人的,對死去女兒所做的,唯一的,最後的,一件事情。
蘇合哆嗦著身子,眼淚又已經在眼眶裏打著轉轉。何嬤嬤見了她這般,以為弄疼了她,抽噎一聲背過身去,嗚嗚咽咽的低鳴,卻是一個老婦人難言的悲苦。
“姑娘,老爺叫你去前院。”
窗邊一聲清脆的喊叫打破了這難言的苦悶,何嬤嬤收了哭,囔囔的低低說“姑娘稍等。”又讓畫扇給蘇合上了紗布,她去開門。
落梨急切的走了進來,“我見夫人好似也過了去的…”
蘇合便知,她的父親,應是要審問她,還有她的娘親。
一路上行,林府朱紅遊廊的柱子上蒙了白色的帷布,一溜兒的畫眉鸚鵡盡數取了,白色的紗帳也掛了起來。風一吹,白的布,白的紗,嗚嗚咽咽交纏,鼓鼓作響。
前幾天見著的丫鬟還穿紅著綠,而今也都換了素色的衣裳,不抹香鬱的桂花頭油。來來往往的,也盡是神色肅穆,飛快垂頭走過。
林府,成了真真一潭死水。
蘇合來到了前堂門口,隻有一個嬤嬤看著。見她來了,過來就說:“姑娘稍等,老奴現在就去回話。”便轉身敲門進了去,一句多餘的話不多說。
蘇合剛強打起精神,準備著說“有勞媽媽…”也咽了下去。
門隻是掩著,隱隱約約卻傳出來兩個人的交談:
“聖上…還未…蔭生…”
“…世交…先國公…”
“姑娘,請。”嬤嬤已經出來了,她欠身,將門開了。蘇合深吸一口氣,跨了進去。落梨也想跟進,那嬤嬤卻一伸手,把她擋在門外。蘇合回望一眼,對焦慮的落梨搖了搖頭。
堂前擺了兩張太師椅,右邊坐著她的父親林平之,左邊的,則坐著那位男子。
那位接了林佳葶牌位的男子。
蘇合詫異,止不住的盯著他看。男子已經換去了一身朱砂的華服,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驚豔的感覺消退,取而代之則是另一種不容直視的尊榮。
她心一顫,忙低頭。上座的林平之冷哼一聲。
蘇合便半跪著叫聲父親,又向著男子叫了一聲。“大人。”
男子瞧著甚為年輕,約莫二十左右,卻又和林平之平坐著,甚至坐到了他的左側…而本朝則以左為貴…不知男子是何人的蘇合所以這般叫道。
卻隻聽一把清朗的聲音說著不必,蘇合忙又行禮,男子卻不再開口了。
“請夫人過來。”
林平之語氣還算平常,隨即,內廂的簾子嘩啦響動,白嬤嬤攙著溫氏走了出來。
原來娘親是在這裏的。蘇合抬頭飛快的看了眼,便又垂下,身子又微微的低了半分。
溫氏素著一張臉,未施粉黛也未戴什麽首飾,隻頭上用白色的絹紗固定著。
“你戴什麽孝!還不取下,少在這裏給我丟人!”
林平之忽然大怒,拍桌而起。
溫氏嗚嗚的哭了出來。
“夫人殤女之痛,實在不必難為了。”那男子開口。
林平之坐了下來,溫氏的哭泣聲也漸小。
隻蘇合沉浸在對溫氏的愧疚裏無法自拔,一時沒有發現這靜默的氣氛。等她反應回來,男子已經起身說要離開,林平之忙上前去送,隻聽兩人又說什麽不必聲張…湊巧罷了…
溫氏已經不再哭了,隻拿一雙冷冷的眼盯她。用刀,用針,刮她的骨,釘她的神。
她是愛她的娘親,也是恨她的娘親。
蘇合有苦,嘴苦心苦。可她一句話不能說,一句解釋不能提,隻能生生的受著,隻能苦苦的往肚裏咽。
她蜷縮了身子。
林平之再次進來,臉上的平和轉眼即逝,隨即而來鐵青與震怒。
啪!
他將花梨木幾上的琉璃瓶甩出,砸到溫氏腳下。他脖頸上的青筋暴起,麵色漲紅:“溫珞!你發什麽瘋!”
又一伸手,抓去她頭上綁著的孝。
啊!
溫氏大叫,抱著頭發嗚嗚哭泣,白嬤嬤用身子護著她,老爺老爺的直磕頭喊著饒命。
“我沒瘋!我沒瘋!”她又歇斯底裏:“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啊!”
蘇合哭著,跪著,朝林平之使勁兒磕頭,頭撞在地上咚咚作響。
“爹!爹!不是娘的錯,不是娘的錯!”
她歇斯底裏,她哭著喊著,眼前模糊早已看不見什麽。
“孽障!”
林平之大腳一踹,直直朝著蘇合的腰,蘇合啊的一聲大叫,被踹的翻倒在地上渾身抽搐。林平之卻甩袖就往出走,她疼的直翻白眼,嘴巴牙齒打著顫,卻仍睜眼望著溫氏。看她拭去淚水,看她捂著臉頰,看她深深的吸氣,看她緩緩的起身,看她舉止端莊走了過來。
“娘!”
蘇合委屈,她張嘴,她痛的好想哭。
啪!
溫氏舉起手,狠狠地給她甩了個巴掌。
“賤人!”
接著,她轉身,白嬤嬤攙扶著,一步步,走了。
偌大的堂廳,陰冷如同墳塋,蘇合手扶到臉上,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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