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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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合沒有送殯,她的腳給崴了,腫的如同饅頭大小。她隻靜靜的坐在蔓絲園裏,聽林府漸漸遠去的嘈嘈雜雜。

    那是,送她的聲音。

    卻與她無關。

    這日,畫扇拿了冰過來,敷在蘇合的腳上。她不善言語,見蘇合隻睡了一夜後腳腫了也沒有多問。蘇合卻仍然解釋一番,說:“晚上起夜不小心,沒看見凳子,才崴了的。”她房裏一直沒有放人進來服侍,隻是在那幾天噩夢時要了小棗過來打了幾天地鋪,之後又讓她回去住了。而落梨請假歸家,蘇合身邊伺候的也就畫扇一人。

    畫扇知道自己沉悶,出聲問:“可叫綠豆小棗過來?”

    蘇合還未說話,見窗格子印了人影,“姑娘,這是媽媽送來的消腫藥。”小棗人未進來,話先說到了。畫扇便低下頭,又給蘇合換了冰,不再說話。

    蘇合看見腳上的腫脹已消,出聲謝了。

    消腫藥…她一個府上的姑娘,缺什麽消腫藥?

    蘇合欲言又止。

    “媽媽好著呢,姑娘放心。”門外的小棗卻接著說道,臉上已經有了笑意。姑娘和何嬤嬤麵上看著無事,卻心裏疙瘩未解。姑娘是愧疚那天衝何嬤嬤發了脾氣的,不好拉下臉說什麽,她旁觀都曉得的,這才主動勸了何嬤嬤,借著送消腫藥的機會,給兩人遞話呢。

    果然,蘇合垂下頭顱,讓她進來將消腫藥放下。

    小棗依言放了藥,就說要出去一趟。

    畫扇從紗窗往外看,見小棗走向後院,便知道應該是給何嬤嬤遞話去了。

    “我的腳好了。悶在這裏又難受,想出去走走,你別要跟我。”蘇合卻突然開口。

    可這個時辰…

    畫扇隨即望了一眼外邊的天,見是大中午的,又燥又曬。她在屋裏都感覺有些悶熱,更別說身子虛弱的蘇合了,便勸著她午後涼了些再去。

    蘇合卻搖頭,順便就低頭勾了鞋準備往外走。畫扇見她態度堅定,隻好取了把楠竹柄的綾絹扇,讓她好歹遮著點熱,便依她去了。當下又叫丫鬟們準備著綠豆湯、冰碎之類的避暑吃食,暫且不提。

    蘇合的門禁是解了,那牽扯著周姨娘貓的事件,也早都不提了。林平之認為她擋住了為林佳葶舉辦荒謬的陰魂一事,算她警醒,便大發慈悲的功過相抵。

    她隻有歎一聲的份,她近日所做百般不是,唯一的得利卻是給自己解了個困境。可她寧願仍然受著在祠堂裏抄經的苦,也不願意她的娘親恨她…

    這話卻已經多想無用,她拾步走上台階。

    林府,在她養腳的幾天裏安了林佳葶的靈,也堪堪送走最後一波人。白色的紗換了,白色的幡布取了,鳥兒雀兒又掛在簷上,一切,和之前又沒什麽不同。

    燥熱的天氣裏,連扇出來的風都帶著燙意。蘇合還是靠著樹蔭下走,都出了一身膩汗。她本來想要散心,卻愈散愈加心煩意亂。日頭更加高了,地上被烤的熱浪習習,並且離得樹木灌木近了,一股又一股的潮熱又向她滾過來。她又走了幾步,腳步越走越慢,直到停下來。她伸出手,用扇子擋住眼睛看曬在大太陽底下的地方,卻還是被刺激的睜不開。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打了退堂鼓。

    “五魁首…六六順…”

    “…七巧七,七個巧…”

    忽然,斷斷續續的嘈鬧從不遠處傳來,又過來一陣熱風,隱隱有些酒氣。

    蘇合皺了皺鼻子,便心想是那些子疲軟的小廝在聚眾偷懶耍滑。她也不想理,便想著裝作沒瞧見,自己就走好了。但是腳步還沒邁出去,一道聲音又哭嚷著說什麽妹妹。

    她一愣,懷疑自己聽岔了,心跳陡然加快。她便悄聲上前,隻見樹影間四五個歪衣斜領的小廝正鬧騰的歡,幾壺黃酒倒在地上,印了碗大的水漬。而小廝的額頭上鼻根間更是黏黏糊糊的泛著油光,神色迷瞪,根本不查酒給灑了。又有一個小廝從幾人間蹦出來,手舞足蹈臉紅脖子粗的胡亂喊著:“妹妹…我的妹妹死了…”

    “…什麽妹妹…你小的發了昏,死的分明是三姑娘!”

    另外一個小廝拿著酒正往嘴裏灌,邊灌邊打了一個酒嗝,“不怕她半夜找你…說你把她比做了丫鬟!”又哈哈大笑。

    蘇合氣的渾身發顫,又見那小廝將酒一扔,“啊,拿命來!”撲到那哭著的小廝身上,兩人一起滾在地上,你掐我踢就廝打起來。

    而旁邊圍著的小廝有的拍手叫好,有的趴在地上咧開嘴笑,隻鬧鬧哄哄的,不一會兒全又勾肩搭背了。可那哭的小廝卻哭的更凶了,邊哭邊叫,拽著壓在他身上那小廝的頭發:“…明明是我的妹妹…姑娘…我喜歡她那麽久…”

    蘇合見這幾個小廝又開始瘋癲,實在不像樣子。她便歎了口氣。又嘲笑自己聽這些醉漢的話做什麽,竟然還真以為是…

    她又能做什麽?

    林佳葶都入土為安了。

    她苦笑一聲,便背對幾人,默默走開了。

    …

    又幾日過去,蔓絲園的人卻總感覺不對勁,不是這個說她覺得有人在背後看她,但自己一轉身就沒了人影。就是那個說她覺得有人在指指點點,她一問卻見指指點點的人比她還要理直氣壯,胡亂說著話打含糊。隻把人氣的是不行,又委屈,無處發泄。個個臉上冒了痘,眼底烏黑一片,幹活無精打采,打著哈欠,一副怏怏沒睡好覺的樣子。

    這日到了餉午,落梨服侍蘇合睡下,便躡手躡腳的關了門。小棗立在院子裏麵,左顧右盼。落梨看到了,朝著她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前一後穿過了後院的門。

    “何媽媽?”

    “睡了。”

    “畫扇?”

    “給姑娘領這個月分例去了。”

    “那綠豆?”

    “跟著她一起去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神色凝重的交談完。小棗舒了一口氣,僵直的身子鬆了鬆,“我可是給你說,要不是為了院子裏的大家,我才不會和你這般…”

    落梨卻沒有理她,而是朝後麵平房低低的叫了聲,“媽媽,可以了。”

    她話音剛落,兩個婆子就一先一後的從房裏出來了。挎著菜籃子,手上又拎著小杌子的。小棗看過去,見一個是給院子裏看門的馮嬤嬤,另一個倒不大認識。

    她便皺眉,“你知道這件事,不能有失…”

    那婆子連忙就叫小棗姑娘,說:“我和馮嫂子多年交情,信我沒錯的!”馮婆子也打著保票,說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小棗還半信半疑,落梨忽然將她撞了下,噓了一聲。小棗心裏突然開始咚咚的跳,像有一雙大手使勁在揪著她。兩個婆子也麵色一變,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落梨扯了扯小棗衣袖,又用眼神剜她,小棗馬上回了個白眼,便和她一起貓著腰,悄悄的離開了後院。

    兩個婆子吸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便將菜籃子往大太陽底下一擱,小杌子撐開,麵對麵的就坐下,聊著天。兩人的額尖豆大汗珠不停地往下淌著,甚至流到了眼睛裏麵,睜不開眼。但兩個婆子卻依然哈哈笑著,手在褲腿邊緊緊的攥緊,身子也一動不動的繃直,說的話卻愜意。

    忽然,牆角根傳來一聲尖叫,一個小廝大喊著饒命,又幾聲唾罵。

    婆子便一下子沒了勁兒,癱在小杌子上,大口喘著粗氣。

    “好小子,可把你逮到了!”

    落梨冷冷的笑著,和小棗拿了根手腕子粗細的麻繩,將一個瘦弱的小廝捆了起來。小廝使勁兒的扭著,卻被越捆越緊,臉色便發了白。也不罵狠,也不唾罵了。“姐姐,好姐姐!我錯了,饒過我罷!”

    他艱難的磕著頭,帶了哭氣。

    小棗有些心虛,怕是將小廝綁的過於緊了,落梨卻哼了一聲。“你別被他這種人騙了,偷奸耍滑的最是在行。說!是不是偷偷看我們園子了,幹什麽鬼鬼祟祟!”又將繩拉緊。

    小廝忙啊啊的叫饒命,“我說,我說,我都說!”

    落梨隨即挑眉,看了小棗一眼。

    小棗冷哼一聲,拉下臉。這主意是落梨想的,被偷偷看了幾天後,大家也都知道了背後有人做鬼的事情。索性將計就計,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讓那人看,又私下琢磨了那人大約什麽時候來偷看,由著她和落梨兩人在暗處隻等著抓人。

    果不其然,今天就逮到了人。隻這事私下商量,不與綠豆畫扇和嬤嬤說罷了,若說了恐怕也就不讓胡鬧,不去抓這人。

    小棗正在心裏暗自琢磨的時候,小廝委屈就說,“我,我來看也就是擔心,擔心大家的生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