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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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樹影婆娑,嘰嘰喳喳的不知名雀兒在樹杈間撲騰,翠綠如洗的葉子打著旋落下,卻不總是堆在深褐色的泥土裏,偶爾地也鑽進青白地磚的縫隙裏。
窗前,一雙玉白的手,右手食指指腹輕輕劃過古樸素靜的琴,半道圓潤的弧,一瞬流暢的花指。隻見蠶絲銀弦微抖,隨之而至的錚錚琴音若柔風襲麵也似潺水流淌。
林佳芷將雙手從胸前滑至兩側,微微挺起身子,嘴角略微彎了彎。
“姑娘的琴技越發高了。”小丫鬟滿眼的崇拜以及陶醉,微微弓著身子輕步過來,聲調細細,像不忍打擾這美妙的纏繞餘音的明室。
她沒有應聲,窗屜外是一抹綠,掩了刺眼的日光,以及穹空靜謐的藍。樹影又晃了晃,暖風夾雜著草木的香氣中和了室內一直燃的百合香。
林佳芷眯著眼,眸子裏沉沉浮浮的情緒沉澱下來。又剩了琥珀般的淨透。
秋玥端著瓷白的碟兒,上麵堆著晶瑩剔透,若桂圓般大小,暗瑰色的葡萄。是用冰湃過的,除過絲絲的涼意外,葡萄上麵還凝結著小小的水珠子。
“白媽媽過來了,說是夫人分下來的。”秋玥細細的說道,將葡萄遞過來。林佳芷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頭,用手撚起一粒,隨之唇齒間便滿是清透的甜。但旋即她便轉身,用帕子細細擦著指尖上的水漬,
“知道了。”說著,也轉身出去。
白嬤嬤在院口等著,並沒有進來,林佳芷腳步頓了頓。用手擋了擋日光。
“夫人總念著姑娘,葡萄剛從冰窖裏取出就著老奴給取過來。”白嬤嬤迎上來說道,林佳芷笑笑,柔聲道:“是很甜的,母親和媽媽費心了。”邊說,邊一道往溫氏的院子裏走。
白嬤嬤見她一身霜煙色海棠綴珠裙兒,耳垂上簡單墜著淡粉的小顆珍珠。眼底不由一澀,腳步漸漸放緩,像是下了什麽決定般,她叫了聲姑娘。林佳芷略微側頭,看著她。
“…三年已經過去…”
林佳芷安靜的看著她,白嬤嬤臉色倏爾蒼白,“我,我僭越了。”
“三年了。我及笄到現在,已經三年了。”林佳芷搖搖頭,柔聲說道:“我都知道的,媽媽不用擔心了,我去母親那裏也是要說清楚的,一切我都想好了。”
所以不用天天給我園裏送東西,不用天天陪我說話。
我都知道的。
白嬤嬤麵色有些微尷尬,自然想到了林佳芷的潛台詞。
“葡萄也是很好吃的。”
林佳芷笑道,玉白的肌膚上透出淡淡的緋色,細微的汗珠在鬢角兩側若隱若現。白嬤嬤望了好一會兒,心裏澀然,麵上卻不敢再露出一份情緒。
那是姑娘的痛。
也是夫人的痛。
更是林府的痛。
…
剛剛過了未時,日光略微偏西,地上的燥熱好了些子。溫氏主屋門下的台階上就近坐了個丫鬟,她頭顱低垂,身子搖搖晃晃。林佳芷進來,竹繃骨碌碌的就倒在她的腳下。
白嬤嬤輕喝一聲,那丫鬟猛地激靈,頭使勁點了點,手上的針就戳到了指尖上。許是疼的緊了,她仰起頭,鼻頭紅通通的,額間碎發被汗粘著,擋住了大半的眸子。
“你不是…”
林佳芷咦了一聲,看向她。
“她叫越莓,夫人才從莊子上調過來,有眼緣的。”白嬤嬤在一旁解釋。
林佳芷表情恢複了正常,略微應了一聲便從旁邊走過。白嬤嬤要跟,那丫鬟卻一揪她的衣袖,悄聲問,“媽媽,怎麽回事啊,我真的和那位…姐姐長的很像嗎?”
白嬤嬤看她一眼,將袖子抽了出來。她沉了沉眸子,“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先繼續學規矩吧,過幾日你姑娘就回來了。”
卻沒有再說什麽話,那丫鬟聽了懨懨的應了聲是。
…
白嬤嬤掀了簾子,正好聽林佳芷在低低的和溫氏說話。天氣熱,溫氏簡單的穿了件日常的絳紅色薄衫。麵前小幾上幾串冰湃過的葡萄,斜斜的擺著。
“騫兒寫了信,說他最遲月底就可以歸家了,母親心裏啊就高興,覺得空蕩蕩的地方一下子就有了著落。”溫氏笑道,遞給林佳芷一封書信。
林佳芷接過來卻沒有打開,臉上露出一抹笑,“我也為母親感到高興,明年初春試一開,哥哥若能取得頭籌就最好不過了。”
“哪能那麽容易,就你哥哥的疲賴性子!”溫氏嗔了一聲,接著拉過她的手,“芷兒啊,不說騫兒了,你…”
林佳芷手上一頓。
“我心裏一直放不下的是你,你懂嗎?”溫氏卻不給她說話機會,又說,“三年來的不聞不問,並非是娘對你狠心,也並非是府裏無能為力,而是,娘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從林府裏走出去,不受任何人的非議。我溫珞的女兒是優秀的,是誰也比不上的。”
溫氏的眼裏出現了一抹狠戾,“一時的隱忍與痛楚過去了,誰也不能阻擋我女兒了。”
可,那是我的三年。
林佳芷垂著頭,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母親,芷兒今年十八了。”
“娘會給你所有,以後等你成親,不,現在就給你!”
溫氏一下子慌亂了,推開林佳芷急急就往房間裏跑。林佳芷聽著哐當哐當翻箱倒櫃的聲音,眸子裏一片冷然。
三年了,渾渾噩噩的三年,噩夢纏繞的三年,眾人非議的三年。過去了。
林佳芷嗬了一聲,透過搖擺的珍珠簾子,溫氏慌亂的身影還時隱時現,和白嬤嬤焦急地說著什麽,隔著簾子,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一下子離她遠了。
本來,這時的她應該小跑上去勸著溫氏,說自己沒有關係,說母親你不用為芷兒這般費心,但她卻不想動。任何的勸解使她感到無趣,甚至還有些言不由實的…惡心。
自己體貼了那麽長的日子,十八歲了,是不是應該為自己打算了呢?
目光瞥到葡萄上麵,化掉的水珠子滴答著灑到碟中。她伸出指尖,戳破了葡萄飽滿的皮,深紅色的水漬流了出來,將半透明的指甲尖上染了色,倒是比任何的蔻丹都要好看的。
她勾了勾嘴角,想起了一抹相似的顏色。
那是寬袖緊身的繞襟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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