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上，小棗挎著竹編籃子，在樹影間飛快的跳動。清脆的笑聲不時順著風傳出來：

    “阿伯上山還好嘛，你腿腳有沒有利索一點呀！”

    “大娘我幫您縫的小被子還滿意嗎？”

    “小福，要不要打個栗子啊，姑娘想吃了可是樹太高了打不下來。”

    沒一會兒，她就停了下來，彎著腰微微喘氣。因為跑動，臉頰上麵紅彤彤的，額角密密的汗珠子晶瑩，日光照下來略有閃動。

    她將籃子從臂間取下，再看了一眼裏麵許多新鮮摘下的菌菇，咧開嘴笑笑。

    門吱呀呀一聲從裏麵推開，何嬤嬤跨過門檻，手上還往下滴答著水。

    靜心庵已經被重新翻修了，牆體也用漆仔細刷了，除過角落裏夠不著的地方殘留點兒火燒的痕跡，很難想象兩年前的這裏，還是滿地焦黑。

    現在庵門大開，才洗過便搭上的衣裳正密密麻麻的往下滴答著水。地上濕漉漉的，水漬像是抱著團的石榴籽，又像是一個個結了蓮子的蓮蓬。

    一股皂莢的清新被山風從庵裏帶出來，小棗深深吸了一口氣，眯上眼睛，燥熱的感覺一下子便被吹跑了。

    何嬤嬤蹲下來在籃子裏翻了翻，滿意的點點頭。

    “這好新鮮的，媽媽你應該相信我。”

    小棗皺了皺鼻子。

    “我已經不是那個隻會挑好看菌菇撿的小丫鬟了。”

    她得意洋洋咧開嘴笑，眉目間都是放鬆。

    何嬤嬤抿著唇也笑了笑。“今晚燒菌菇湯，你去叫姑娘回來吧。”

    小棗興致勃勃的哎了一聲，小跑著就不見人影了。

    何嬤嬤麵上的笑意淡了，林府的管事給她帶了話，姑娘該離開靜心庵了。

    偶然過來這裏，呆了兩年。現在已經安然接受這種放鬆的生活，可又要離去，並且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她歎了口氣，將籃子挎上走進庵裏。

    終究啊，這裏不屬於自己，更不屬於越發嬌妍的姑娘。

    …

    竹林漪漪，青翠欲滴，綠波蕩漾之下，一抹藍色的消瘦身影靜靜立著。

    蘇合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她的雙手合住抵在唇間。風卷過，鬢間的碎發隨著風，卻和一縷青煙絞在一起。

    風過，發落，煙散。

    她腳正前方，是冒了個尖的小土堆，是細細的一抔黃土，用青磚圍成一周。青煙，便是由磚前豎著的紅色線香上纏繞而來。

    火星一點一點，幾乎看不清楚，線香燃過的齏粉，順著一圈，又鋪灑在青磚之上。

    靜默了好久，又好像一瞬之間，她自然的將手臂垂下，轉身出了竹林。

    風吹過，同樣卷了一個人的發，她腳步輕輕，立在那人的身側。

    “小周大夫又來看朋友啊。”

    等到周清讓側過頭來，她笑著打了聲招呼。

    女孩子迎著風，迎著光，彩霞、雲霧、山峰與河穀的色彩褪到她的身後，她是山水墨色間最明媚的一筆。

    “林姑娘也來看丫鬟了。”

    周清讓亦笑道。

    或是馬上要離開了，要回到林府了，蘇合並沒有像是往常見到他的那樣，隻簡單的問候一句打完招呼就走，而是頓了頓，繼續開口說道：“小周大夫，你以後還會來嗎？”

    像這兩年間堅持的這樣，每月初八、十八，沒有一次中斷。

    周清讓頜首，雖然蘇合沒有說出口，他也知道她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要幫你替她上香嗎？”

    話音剛落，就見女孩子像是鬆了口氣，但隨即又麵有難色，輕輕咬了咬唇瓣。

    “不麻煩，是順便的事情。”

    他笑著，將話說全了。在府裏的姑娘，怎麽會有那麽自由的時間隨意出來。蘇合一回去，想要再次過來也是遙遙無期了。

    蘇合徹底鬆了口氣，又向周清讓道了聲謝。可能是壓在心裏的這件事情解決了，或者是隨即而來的麵對使她有些膽怯。蘇合心裏還是悶悶的，她抿了下有些發幹的唇，望向周清讓。

    “其實，不光是看她，這座山也是我的朋友。”

    她細細的開口，卻覺的語氣不夠強烈，又補充道：“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周清讓看了眼她，旋即又麵色如常的轉回去。

    蘇合不知道他聽沒聽懂自己說的朋友是誰，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來探望的朋友是誰，不過總歸都將這座山當作朋友，她就權當他們兩人所說的是同一個人。

    因為這般說出了口，她心裏能好受一點點。她已經憋在心裏兩年了，也牽腸掛肚了兩年。

    她要找林佳葶，這座山，處處是林佳葶。

    蘇合吸了吸鼻子，急忙仰起頭來，眼裏又是澀澀的，許久不曾翻騰的情緒又悄悄跑了出來。

    她在山裏呆了兩年，和林佳葶陪伴了兩年。

    是夠了，該回去了。

    小棗踏踏的跑了過來，像是一股風，她長高了，膚色也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但一眼能看到底的純淨，還是不曾改變。

    見到周清讓還在旁邊，小棗哧哧捂著嘴一笑，挪揄的直瞥向蘇合：“媽媽說喝菌菇湯，要不要給小周大夫端上一碗呀？”

    蘇合麵皮薄，本來不覺有什麽，她一說倒是有些羞澀，看向周清讓，不免就尷尬了。但周清讓還是笑笑，揚了揚手，“我要回去了，你們吃吧，長安城見。”

    望著他的背影，蘇合也莞爾，麵上的緋色降了溫。隻小棗撅著嘴，有些不開心，“姑娘都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貧！

    蘇合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想什麽呢！”好笑的搖搖頭。

    又見小棗的樣子分明還在胡思亂想，止不住又點了點她的額頭。

    “回去了。”

    她開口，就要往外走，小棗卻拉住她的衣袖，“我，能不能，看看她。”

    輕輕地一句話，沙沙的風響竹影動，不知道散到哪裏去了。

    “聽媽媽說，我們就要回去了…我來這裏這麽長時間，卻沒有見過她…一次，隻見一次好嗎？”

    她抬起頭，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我知道她萬般不好，可是姑娘。我能看一次嗎，我保證以後一次也不提她了…”

    “說什麽呢。”

    蘇合反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往竹林裏走。

    “兩年都不曾提她，我以為你真的沒心沒肺了，有時候還向她抱怨一會兒呢。”

    小棗抽抽噎噎，胡亂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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