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狠戾的眼，一團虯髯的胡子在她眼前飄忽不停，接著又是一把刀，懸空泛著寒光，就要往她的手腕腳腕上砍去。

    蘇合尖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太陽穴突突直跳，她喘著氣，卻覺得憋燥的慌。

    果然是被嚇著了？

    不，不會，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沒事了，自己是沒有事情的。

    蘇合顫抖著環住身子，四肢冰冷，汲取胸前那裏的點點暖意。她勸解著自己，大口喘著氣，她抖抖索索的下了床，端著杯子抿了口冰涼的茶水。

    何嬤嬤給自己講了那個傳言，然後自己被嚇暈了，然後，然後自己又躺在了床上，何媽媽呢，小棗呢？

    她環顧四周，一片寂靜。

    又一陣眩暈襲來，她手上的杯盞掉在地上，摔成了碎渣。眼前發黑，脖子被掐住的感覺那般強烈。

    她不由自主的在眩暈中被拉到無盡的黑暗裏。

    “不，我不敢…”一道細細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怕什麽，她不會醒來的。”沙啞的女聲如同毒蛇吐著信子，蘇合顫抖了下，接著便有雙消瘦的手將她身子托了起來，鉗子一樣的牽製住她的下顎，指甲摳進肉裏，使她生疼，卻呼不得動不了，更睜不開。

    接著又一撮粉末狀的東西衝進她的嘴裏，發著澀發著苦灌入她的口腔中，又是一股冰涼的觸感，水將粉末衝下了喉頭，她嗆住了，無意識的咳嗽兩聲，那嘶啞的女聲卻放下自己，口裏嘟囔著：“活死人，還怕什麽？”

    蘇合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她用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濟於事，思維被拉扯著墜入深淵，耳邊隻有嘩嘩的流水聲，與婦人哧弄得的嘲笑，在遠處，是一聲又一聲的鍾響，當…當…厚重而又肅穆。

    直到她再次轉醒，那鍾聲依舊延綿不絕。

    她指尖寒冷。小腿發麻，從上而下都像墜入冷窖之中。她還是靜靜坐在凳子上，遲遲沒有動。平靜的外表下是波濤洶湧的內心。

    夢是屬於她前世的。

    不，那不是夢，是記憶，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她一直尋找的，作為林佳葶的記憶。

    自兩年前模糊夢見身死的那一刻後，她的心，她的記憶全部被封閉了，好長時間，她都處於混沌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她一直處於那種無盡的黑暗裏。她隻要閉上眼睛，那種無助痛苦的感覺便席卷全身，無論她是否清醒。她的夢中空無一物，隻有黑暗，和消瘦抱成一團的剪影。

    是蘇合，是林佳葶？

    她一度看不清，或者其實是自己的心。

    在漫無天日的黑暗裏，她獨自舔舐著酸澀的那種東西，又是淚水嗎？

    可是她不懂，她為什麽執拗的想要探尋林佳葶的一切呢，從一開始回府的尋找，到最後義無反顧的跟去靜心庵。

    她開始以為是一種情感的寄托，可是那並不夠分量值得她為此付出所有，一直活在過去裏麵。

    但如果，她的重生，包括她帶著惡疾重生的原因，是死前心有執念，是為了找到身死的原因，是為了解開娘親手刃她的困擾。

    那麽，她就可以理解自己一直以來潛意識裏的尋找，林佳葶三個字，是她的執念。

    可一直以來吞噬著她的黑暗，又是什麽？

    而她現在又該如何去做，她要如何取舍，對於娘親，她真的還能無愛無…恨嗎？

    她想要裹足不前，就如那把火覆掩埋了所有關於林佳葶的痕跡一樣，讓她兩年間一無所獲。但是，就在剛才，她竟然夢見了身為林佳葶時的點點滴滴。

    而命運的齒輪也重新轉動，她開始咳嗽了，昏天黑地的眩暈又包裹了她，她並沒有昏厥過去，那種心被撕開的感覺一點點傳來，胸口被擠壓著，血液粘稠不動。

    她緊緊的捂住胸口，已經看不見自己臉色是多麽青灰。

    突然，胸口堵的一下，她咳了出來。第一灘血，漆黑粘稠，接著，第二灘，第三灘…她用力咳嗽著，呼嚕嚕的嗓音，咳得撕心裂肺。

    這一次，她卻不再驚慌，心裏已經恢複到了波瀾不驚。

    門被措不及防的推開，何嬤嬤見到屋裏舉止狼狽的蘇合尖叫一聲，蘇合看過去，血順著下頜往下滴答。

    何嬤嬤哭的撕心裂肺，丫鬟們都擠了過來，她卻唯獨看到了人後的那道影子。

    是周清讓。

    她在城裏，平安無事的見到他了。

    蘇合嘴裏翕動，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周清讓似乎不解女孩子為什麽這般狼狽，氣色和那日截然不同。他垂下頭，從女孩子衣領一直看到腳下，那一股暗紅的濃稠刺了他的眼。

    難道她！

    周清讓猛地瞳孔一縮，蘇合幹澀的扯了扯嘴角，壓了壓咳嗽，卻更加大力的咳起來。

    世間唯有咳嗽是掩蓋不了的。

    “明明好了啊，兩年都不曾複發過了，怎麽又成這個樣子了？”何嬤嬤哭著摟了蘇合。

    “不怕，小周大夫過來了，他會給你治好的！”她勸慰著，但蘇合能從她顫抖的身子感覺到她緊張，害怕。

    小棗從人群裏鑽了出來哇哇大哭，幾步跪在她的腳下直直喊著不要，丫鬟婆子也用力往上衝，喊著嚷著場麵混亂的難以控製。

    “沒事…”

    周清讓澀然，輕咳了聲，“別要讓林姑娘激動了，她這個病激動不好的。”他提高聲音。

    啪的一聲，眾人齊齊往後看去，畫扇將痰盂罐扔在地上，清水順著台階往下蜿蜒流動。

    沒有人說話了。

    蘇合覺得輕鬆了，她好容易緩了緩，還有力氣給何嬤嬤笑一笑，讓小棗收了眼淚，讓畫扇小心著別要踩到碎渣滓上。

    等安排了一切，四周隻剩下她和周清讓兩人。

    “你…”

    “沒用的。”她搖搖頭，“我身子已經到極限了，大夫曾經說我預見了大的造化，是真的，但是現在，也該接受現實了。”

    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覺得珍惜，風，光，人，影，聲是素日裏再平凡不過的東西，卻構成了鮮活的兩個字，名為活著。

    她不由得為曾經自戕的自己感到悲哀，那也是一種意義上的惜命吧。但是，她重生的意義，不是重新來過這一世的。

    所以，無所謂活著，無所謂惜命與否。

    她注定隻是個看客，是匆匆的看著悲喜離合，靜靜等待死亡的看客。

    “你要放棄嗎？”

    “告訴我，你是不是也要輕易地放棄！”

    耳邊忽然傳來一把清冷的嗓音，卻猶如驚雷在她耳畔炸裂，她對上周清讓的眼晴。

    有些看不懂的情愫，是無奈，是痛心，還是暗惱？

    蘇合驚訝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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