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起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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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福海接過酒碗咕嘟咕嘟一氣兒喝完,手一揮,把碗摔了個粉碎。

    “死閹鬼,老子總有一天讓你跪在地上給老子舔腳趾!”王福海一臉陰狠,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兒裏擠出來的。

    小德祿垂手侍立一旁,眼皮兒都沒抬一下。

    門口一個小太監探頭看了一眼,立馬把頭縮了回去。

    王福海深吸一口氣,又躺了回去,小德祿才招手叫那小太監進來把碎瓷片兒都清理出去。

    等一切弄妥了,王福海一手搭著額頭,才緩緩道:“安貴人那兒不必費心了,她給銀子就接著,不給就晾著吧!”

    “是!”小德祿聲音沒一絲起伏。

    “那幾個新進的美人,才人的,也不必管了。”

    “師傅!”小德祿終於抬起頭,帶著幾分不確定地看著王福海。

    王福海依舊閉著眼,聲兒裏透著疲累:“皇上勤政,心思不在後宮,那事兒上頭淡得很。咱們要靠這事兒出頭……難呐!”

    小德祿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時已眯成一條縫兒,隻是裏麵精光閃得極快,任誰也捕捉不到。

    許久,小德祿緩緩開口:“未必!”

    王福海雙眼一睜,一骨碌從炕上坐起來,定定看著眼前老僧入定一般的小徒弟:“怎麽說?”

    “今兒跟著師傅過乾清宮,師傅進去了,奴才留在宮門外,遠遠的看見蘇公公的徒弟常滿引著個人兒從東角門兒出去了。”

    “誰?”

    “看著像孔翰林。”

    “你確定沒看錯?”

    “奴才去前殿查過,今兒當值的就是孔大人。”

    見王福海沉吟不語,小德祿又道:“聽說陪著皇上下了一個時辰的棋。”

    “下棋……”王福海摸著連根兒雜毛也不長的雙下巴,慢慢兒咧開了嘴,撮著牙花兒算日子,“算上今兒個,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吧!”

    “嘿嘿嘿……”想著又自顧笑起來。

    俗話說“朝臣待漏五更寒”,在宮裏值夜有一點兒好,聽著更鼓起床梳洗也不怕遲了,更不用頂著寒風在廊下等著聖駕。

    您要說大臣們候駕不是有專門兒的偃息室休息嗎?傻了吧!夠格兒進室內休息的,那都必須在二品以上。其他不夠格兒的,那就寒風裏窩著吧!所以孔維德這邊兒聽著更鼓起床,仍不慌不忙,心裏挺美。

    原本像孔維德這種六品小官兒是沒有上朝資格的。但今兒是大朝會,禦前侍讀也算近臣,這才有了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孔維德打理齊整,這才邁步出了值房。

    從值房出來,穿過景運門,遠遠兒就聽見聖駕禮樂聲聲。

    孔維德一愣,抬頭瞧著乾清門丹陛上的日晷,這才剛到卯時,皇上就上朝了?

    看著禦駕儀仗從乾清門浩浩蕩蕩出來,此時再要避開是不行了,弄不好被禦史參一個藐視聖躬,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幹脆大大方方跪在禦道旁,等聖駕過去。

    禮樂聲聲越來越近,伴著響鞭淨道。孔維德低著頭,看著青色官袍在青磚墁地上鋪展開來,竟與這晨曦天地相融相合。

    隻跪了一會兒,膝蓋便硌得有些兒疼了。唉,這一身嬌養的細皮嫩肉呀!一會兒膝蓋準得發青,早知道一大早會碰上聖駕,就該把護膝綁上。

    儀仗慢慢兒行至跟前兒,孔維德跪伏在地,一動不動,隻是……這儀仗隊怎地停下了?

    不僅停了儀仗,眼前還出現一雙明黃色遊龍平金繡厚底兒朝靴。

    孔維德隻愣了一秒,就恭聲道:“臣孔維德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頭頂上響起皇帝那特有的磁沉嗓音:“愛卿起得挺早啊!”

    孔維德嘴角微抽,腹誹:是皇上您起早了吧!大朝會準七點兒開始,您提前一個小時就晃出來,是看錯時辰了?

    當然,嘴裏可不敢這麽說。

    “皇上您日理萬機,勤政愛民,先天下之憂而憂,實為萬民之表率,臣微末之人,不敢當皇上的褒獎。”

    皇帝何等樣人,又豈會聽不出她話裏那一絲兒不情願?說白了就是覺著這麽個點兒還能讓自己給撞上,心裏不爽唄!

    哼!換了任何一個臣子,都是恨不得戳皇帝的眼眶子裏,讓皇上時時刻刻惦記著那才算是得寵。她倒好,沒事兒從不往他身邊兒湊,好容易碰上一回,還老大不樂意,哪有一點兒為人臣子的覺悟?

    皇帝因著孔維德的態度,心裏頗為不爽,臉兒也冷了下來。

    孔維德從周遭散發的寒意中隱隱感到皇上似乎心情不好,可皇上沒叫起,她不敢起身,更不敢抬頭。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跪著,在闊大的乾清門廣場上,在天地一色的晨曦中頗有些蕭殺的意味。

    就這麽僵著,孔維德心裏也是有些兒後悔。你說人皇上好心好意表揚你,你高高興興接著不就得了?非要說什麽不敢當,現在真不敢當了吧!

    要說孔維德這人吧,小脾氣有,小聰明也不缺,唯獨沒有氣節。碰上橫的,立馬兒縮了。說好聽點兒那叫能屈能伸,說難聽了那就是沒骨氣。不過,孔維德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能裝,就算沒氣節,裝也得裝出一些兒來。

    於是,終於熬到皇帝先開了口,她才暗地裏籲了口氣兒,再裝就要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