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謝主隆恩！”這一聲兒謝恩，孔維德自覺那是發自肺腑啊！

    明黃朝靴動了，儀仗隊亦步亦趨跟著往前，孔維德特恭敬地垂首站在一邊兒，送駕。

    忽然，聖駕又停下了。

    孔維德正納悶兒，怎麽不走了？想著便抬頭瞧去，不巧，正對上皇帝橫過來的眼神兒。那精光湛然，薄含不耐的一眼，讓孔維德渾身一激靈，秒懂聖意，立馬兒悶頭跟上。

    皇帝乜斜她一眼，見她一副小心恭謹的樣兒，瞧著倒是老實。

    深邃的目光在孔維德身上又溜了一圈兒，皇帝轉身往前。

    跟著皇帝一路來到中和殿，孔維德知道，皇帝上朝之前一般在這兒歇腳。

    再一看，皇帝果然往禦榻行去。中和殿裏是不設暖炕的，不過殿裏燒著地龍，倒也不冷。

    皇帝往禦榻上一坐，馬上就有宮女上茶，再捧著熱燙的巾子給皇上擦臉擦手，還有小太監呈上預留的折子給皇上翻閱禦覽。

    殿裏伺候的人兒雖多　，卻是個個兒有條不紊，來來去去沒有一點兒聲響。

    孔維德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地站著，時不時還能神遊一把。一會兒，隻聽皇帝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裏響起。

    “看看這道折子。”

    殿裏除了她沒別的朝臣，孔維德識趣兒地恭聲應諾，行至榻前，皇帝正翻著另一份折子，頭也沒抬就吩咐：“賜座。”

    蘇長喜心頭暗暗吃驚，這中和殿向來是皇上上朝之前休憩之地，從未有朝臣進來伺候，這孔大人在皇上麵前可是頭一份兒的恩寵啊！想著立即以眼神兒指使常滿給孔維德搬杌子。

    “謝皇上！”

    孔維德謝了恩又朝給她端錦杌的小太監微微一笑，然後正襟危坐，雙手捧起皇帝隨手扔在幾上的折子，打開快速看了一遍。

    原來是個討封賞的折子，吏部呈上來的。

    呈報的是安慶府轄下望江縣縣令孫芝茂在洪汛期間身先士卒，帶領縣衙內大小官員，文書，衙役等奮力抗洪救災，甚至連家屬都一起動員了起來。當地百姓看到連縣太爺都兩腿泥漿子，站在風急浪吼的堤壩上和大家夥兒一起運沙袋，擋洪水，一個個深受鼓舞群情激昂，都自發地跑到被衝毀的河壩上搶險，將一場即將淹沒全縣的浩劫消弭於無形。

    下麵兒還附了一份全縣百姓的聯名書。

    呈這份折子的吏部侍郎王仲平王大人不愧是保頤十二年的狀元郎，辭藻華美，行文流暢，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實乃一篇佳作。

    孔維德懷著敬仰之心認真拜讀，頗受益。

    不過……孔維德又瞄了眼，折子裏寫的是武安二年夏汛期間的事兒，如今都已是武安三年春了，事隔這麽久才呈報禦覽，似乎有些兒奇怪。

    孔維德自認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憶力極好，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隻要自己眼睛掃過的，隔多久都記得。

    這個孫芝茂倒是有點兒印象，去年夏季長江流域許多地區都遭了洪災，當時受災最嚴重的就有安慶府，轄下幾個縣都被淹了，百姓流離失所者眾。當時皇帝著令戶部，工部緊急籌集銀兩和物資賑災並搶修堤壩，孫芝茂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派往安慶府築堤的工部郎中參了一本，揭露其貪汙築堤銀兩，致堤壩常年失修，抵禦不住洪水。使水淹八鄉，浮殍遍野，民不聊生。

    不過那份兒折子沒能到得了禦前就被壓了下去，孔維德當時正在工部觀政，倒是有幸瞄了一眼，所以記得這麽個人兒。

    依稀仿佛，昨兒在乾清宮東暖閣下棋時看到的就是那份兒失蹤了大半年的折子。就那麽隨意地擱在炕幾上，皇上不提，她自然也裝作不知。

    原本貪墨有罪的孫知縣，半年後搖身一變成了愛民如子，救災有功的功臣，其中蹊蹺自不必說，孔維德也管不著，可眼下皇上單獨拿這麽份兒折子給自己看，到底是要賞還是要罰呢！

    再聯想到昨兒夜裏在乾清宮暖閣的炕桌上看到的折子，孔維德頓悟，皇上怕是要借著這個事兒整頓吏治了。

    想來也是，皇上登基近三年，先帝留下來的一批老臣子也該動一動了。當初皇上留著他們，沒有大刀闊斧的整頓，是怕被人冠上不孝刻薄的名聲，先帝剛走，就拿為國盡忠的老臣們開刀，這不是寒了臣子們的心嗎？如今，先帝的孝期快滿了，那些巨貪巨奸們也該挪挪窩兒了。

    孔維德這兒正細細琢磨著，皇帝倒也不催她，顧自看著其他折子。直到上朝的時辰到了，皇帝起身往外走，孔維德才垂首跟上。

    今兒大朝會，太和殿裏早站滿了文臣武將，連殿外的廣場上也站了許多。皇帝一入寶座，蘇長喜便踏前一步，尖聲唱道：“升朝——”

    這就開始了。

    因是隨皇上一同入的殿，孔維德便站在了離金鑾寶座最近的台階下，算是伴駕，這是規矩。

    今兒個奏事的大臣還不少，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家好像都憋了一肚子話就等著大朝會跟皇上傾訴呢！

    孔維德垂眸看著腳下的金磚，老僧入定一般。禦前侍讀雖是近臣卻無實權，沒有奏本上呈，也盡量低調，沒事別在大殿上諫言，免得什麽時候得罪了人兒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