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不必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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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皓淵、嘉王爺、葉洪等人的目光齊齊聚焦到了謝文身上。
明安帝亦是麵色平靜地看了過去。
謝文定了定神,緩緩抬頭,朝明安帝恭敬一拜,鎮定自若地道,“太子之疑問,微臣可以解釋,入京為官是微臣平生夙願,前幾次之所以放棄,是水患未除,放不下鹽城百姓。微臣問心無愧,但太子的確言之有理,韓老夫人是微臣母親,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避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微臣任憑皇上發落。”
南皓宸銳利的眸光輕輕掃過他跪伏在地的身姿,一語未發,回眸望向了明安帝,靜等他的處置。
南皓淵、嘉王爺和葉洪等人一致地沉默。
明安帝似有些疲累地抬手一揮,口吻稱得上溫和,“愛卿,起來罷。”
南皓宸眸色陡然一深,愈發陰鬱黑沉……父皇生性多疑猜忌,他方才一番話應是說到他擔憂之處才是,為何不是下令將謝文關起來!
“微臣,謝皇上。”
謝文從善如流,依言站了起來,同時心下一鬆。
明安帝揭過謝文一事,轉而繼續道,“韓氏罪名確鑿……眾卿認為,該如何處置?”
葉洪上前一步道,“依當朝律法,犯下弑君謀反之罪,當株連九族,淩遲處死……可她手中有先皇所賜免死金牌……能逃一死,但必定要受刑罰!”
嘉王爺老神在在開口,輕哼了一聲,“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所賜免死金牌到底有沒有用,還要讓皇上定奪……韓氏犯下如此大罪,就是一死,也難辭其咎!”
“如此說來,你二人認為應該將韓氏下獄,於兩日後與謝重一府人一同處死。”
明安帝一番話說得情緒不明,麵上看不出讚同之意,話語裏亦聽不出反駁的味道。
南皓淵眸光微閃,麵露沉思,稍頓後,開口道,“兒臣以為,韓氏背後是否有人、她是否還和南躍等國暗中勾結,都還未查明,不宜輕舉妄動……父皇可以假裝不知,派人暗中嚴密監視她,若查獲消息,也許還能反過來加以利用,一箭雙雕。”
南皓宸眼中卷起一陣陰風,猛烈地掃過南皓淵,看不慣他一人搶了風頭,接著道,“兒臣以為七弟說得有些道理,但調查韓氏、等待她下一步動作,時間拖延地隻怕太長,萬一從誰那裏走路了風聲,韓氏做了防備,另有所圖,便是得不償失。兒臣認為還是將韓氏抓起來,嚴加拷問得好。”
南皓淵暗中看了一眼南皓宸,兩人目光相對,劍拔弩張,誰也不願退讓一步。
而葉洪聞言,卻是若有所思地不住點頭,也不知他到底是讚同南皓宸所言還是南皓淵的提議。
嘉王爺亦是做沉思狀。
在一片安靜、壓抑、沉重的氛圍中,謝文往前走了幾步,對明安帝開口,“皇上,微臣以為,對韓氏的處置,可以等從謝重的嘴裏問出什麽來後再議,他和韓氏多年,必然對她很是熟悉,他知道的東西也許會很有用。”
南皓宸的眸光倏而警惕地掃向謝文,“謝相這般提議,莫不是存了解救謝重的心思?”
麵對南皓宸純屬汙蔑性質的質問,謝文沉穩對答,“微臣不敢,望太子明鑒。”
南皓宸張口正要回他,卻被明安帝喝住,“好了!今日就先商議至此,就按謝相說的做,先從謝重找突破口,再說按兵不動,還是即刻處死!”
“朕乏了,眾卿也退下罷。”
明安帝話落,便站起身來走了,留給眾人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
“恭送皇上(父皇)。”
南皓宸轉身離開,與謝文擦肩而過,低低冷笑一聲,“謝相真是受父皇倚重。”
“太子殿下言重了。”
南皓淵緊隨他後,對謝文的態度明顯和藹了不少,卻也隻是意味深長地喊了頷首。
葉洪倒是與他打了招呼才走,唯有嘉王爺和善地拍了拍謝文的肩膀,“謝相,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保重啊。”
謝文一愣,隨即正了神色,“多謝王爺提點。”
嘉王爺笑而不語,與他並肩出了禦書房。
……
仁壽宮。
章太後披著外衣在鳳榻上小憩,惠嬤嬤小心翼翼地掀起珠簾,引一位宮女進去。
惠嬤嬤在章太後近前小聲道,“太後娘娘,采荷回來了。”
章太後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坐正了身子,慈祥平和的眼眸淡淡瞥了一眼麵前的人。
采荷規規矩矩地見了個禮,而後道,“太後娘娘,您吩咐采荷的差事辦好了。”
明安帝之前來看章太後,他離去後,章太後才想起之前就忘了送的一方貢品硯台,便吩咐采荷去了一趟禦書房,將硯台送到了伺候明安帝的人手上,彼時,明安帝正和眾人在商議韓氏之事。
章太後輕輕‘嗯’了一聲,話音微涼,“說罷。”
……
謝重再一次見到了明安帝。
他抬起死氣沉沉的麵龐,暗中攥緊了拳。
明安帝微沉的目光上下掃視著謝重,幹淨的囚服、逐漸愈合的傷口,打理好的烏發,已沒有天牢犯人應有的狼狽,反而與常人無異,隻除了……他眼中的了無生氣、絕望、麻木。
明安帝並不意外、甚至沒有懷疑為何謝重眼下有如此‘好’的待遇,因為他印象中澹台無昭的風格就是如此,他眼中看不得髒汙和醜陋,哪怕是極惡不赦的犯人到了他手裏,不被審訊時,麵目身軀都要打理得幹幹淨淨——他是個連殺人都追求美感的人。
“朕已經知道了,仲秋宴的刺殺、秘密開設賭坊籠絡官員,都並非你本意。”
明安帝口吻似有些感慨,平靜冷漠地注視著謝重,“雖是如此,但你全府上下,必須要死。朕再問你,你可恨韓氏?”
謝重冰寒木然的麵容上終於有了鬆動,他眼中閃過一絲隱晦的恨意,又猛然閉上,聲音輕不可聞,“恨。”
明安帝麵上浮現滿意的笑容,“那就告訴朕,所有和她相關的人、和事。”
謀反之事,絕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促成,明安帝堅信韓氏必定有同夥……但這個問題,謝重顯然是沒有答案的。
韓氏的謀反之罪、通敵叛國之罪,皆是他偽造!
謝重有氣無力地道,“微臣……已將所有知道的說了。”
明安帝眯起眼眸,“月涵兒的死,當年有她一份,朕相信你恨她……但不信你真的會對朕全部說實話……謝臻涼,是不是被韓氏掌控在手裏!”
謝重眼皮一跳,他不得已睜開了眼,麵上展露一絲焦急之色,脫口而出的話音尖銳鋒利,“皇上這話是何意!”
明安帝審視著他的神情,良久,才道,“你還在乎謝臻涼,她被你的人保護著。”
明安帝本想詐一詐謝重,試探謝臻涼是不是被韓氏抓了起來威脅他,但瞧謝重流露出的焦急和在乎不似作假,他幹脆轉了思路,“朕可以向你承諾,放謝臻涼一條生路,若她是在韓氏手中,隻要你助朕查明她的同夥和背後之人,朕幫你救了她,安頓好她的一生。”
謝重咬緊了牙,眸色掙紮。
明安帝頗有耐心地等他作出決定,除去謝瓊華和韓氏,相府唯一沒有落網的就是謝臻涼,謝重把她藏起來又如何,安穩一時安穩不了一世!指望他手底下的人護她一輩子?簡直太天真!他是一朝帝王,隻要他想,天涯海角也能將謝臻涼抓回處死!
“好!萬望皇上記住今日之語!”
謝重忽而開口,對著明安帝深深一拜。
明安帝緩緩笑了,眸底浮現幾分嘲弄之意,謝重,還是一如既往地……愚鈍,帝王之語,焉能全信?
謝重繼而道,“微臣確實將知道的全說了……其他的,還需皇上秘密將韓氏綁來——嚴刑拷問,但不要驚動任何人,以免打草驚蛇。”
“微臣有辦法,讓她將全部實情都吐出來!”
明安帝聞言,眸色沉了下去,本以為謝重知道得更多!
他微一沉吟,甩袖離去,“允了!”
言罷,轉身離開。
隨明安帝而來的侍從緊緊跟上,謝重牢房前的燈火也逐漸暗了下去,重歸平靜和黑暗。
謝重的眼睛卻極亮,唇邊浮現蒼涼的笑意……終於,要結束了。
……
相府。
夜已深,韓氏的房內漆黑一片,然仔細察看,依然能發現從窗戶處傳出的微弱亮光。
韓氏躺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閉目養神,旁邊亮著一星燭火,忽而,窗戶的窗欞動了幾下,而後,有一人翻身躍了進來。
韓氏聽聞動靜,很快睜開了眼,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她腳邊的人,眼神陡然一狠,眯起眸子,冷聲質問,“失手了?”
地上的阿祥急忙沉聲回道,“主子,皇上突然去了天牢!阿祥到時,正碰上了皇上從馬車上下來!不敢擅作主張,不得已退了回來,欲請示主子!”
韓氏聞言,心中驚疑,麵目凝重地站了起來,“可知皇上為何又去見了謝重!”
謝重罪責已定,萬萬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但明安帝怎麽又去見了他!
“阿祥不知。”
“廢物!”
韓氏低聲喝了一句,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陌生的冰冷聲音飄了進來——
“韓老夫人,眼下不是生氣的好時候。”
韓氏神色頓時緊繃,阿祥從地上一躍而起,將她護在身後。
正對著二人的前方,有一人漸漸從黑暗中走出,看身形,是一年輕的女子,她戴了麵紗,遮住了樣貌。
韓氏打量著眼前突然冒出的人,眸光掃過她身上的衣飾,麵色一緩,心中了然。
阿祥同樣注意到了女子的穿著,心頭一凜,她是……宮中的人。
“你為何來?”
女子目光掠過韓氏發號施令的高傲姿態,眼神微冷,卻未發作,“我家主子派我來告知韓老夫人一聲,皇上查出了謝重的背後主使——正是老夫人您。”
韓氏心下頓時一寒,眼神猙獰,“什麽背後主使!這都是謝重一人造下的孽!與本夫人無關!”
女子無視她的怒火,也並未出言安慰,繼續冷靜地道,“老夫人這話還是留到天牢再說,謝重、陳海都供出您才是幕後指使,將一切罪責都加到了您的頭上,皇上已經信了,很快,會派人來將您秘密抓捕回去。”
“老夫人,您好自為之。”
韓氏聽到這裏,一切都明白了!怒極反笑,謝重!該死的孽障!自己要死了,還不忘來這一手陷害她!狠!夠狠!你隱藏得夠深!
她就該早一步下手殺了他!
女子說完,轉身就要離開,韓氏注視著她的背影,平靜地冷冷一笑,麵上竟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擔憂之色,“站住!”
女子麵色不虞地停住,轉身冷淡地回問,“老夫人有什麽要說?”
韓氏麵露陰狠,笑意冰冷,“你回去告訴你主子,讓她救本夫人。我若撐不住,吐出了所有的秘、密,她也休想好過!”
女子冰寒的麵色徹底沉了下去,唇邊勾起一絲弧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韓氏麵色驀地一沉,口吻狠辣,“采荷,明安帝的血統……那位子,本不該他做!”
采荷笑容擴大,卻愈發地冰冷,威脅、警告道,“老夫人,慎、言。”
隨即,轉身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韓氏坐回了貴妃榻上、輕輕按揉太陽穴,阿祥才動了動身體,走回韓氏身邊。
低聲問道,“主子,宮裏那位可是已經安排好了?她派人來,隻是……提醒一下主子。”
韓氏麵上浮現理應如此的笑意,“我若說出她的秘密,她的一切都完了,她不敢賭。”
一陣風,忽然從沒關緊的窗戶吹進來,吹滅了一星燭火。
一片黑暗中,房內響起韓氏低啞的聲音,“不必點了,扶我去休息。”
……
韓氏所住房簷之上。
浩瀚星空之下,一名少女單手托腮,隨意慵懶地靠坐著,夜風寒冷猛烈,吹起她緋紅如霞的衣裙,三千青絲如水蕩漾,絲絲縷縷隨風飛舞,幾縷墨發縈繞麵龐,隱約可見其傾城顏色。
謝臻涼微微抬了抬眸,朝東南方向看去,視線盡頭,有一人的背影已成了黑點。
今夜,從墨沉霽口中確認抓捕韓氏的時機成熟,謝臻涼特意來蹲點,以防出現意外,她本以為自己這趟隻是打個醬油,卻沒料到,聽到了不該聽的秘密……事情變得複雜了。
她優雅地站起身來,口中輕聲吩咐身後之人,“回去給你家主子稟告消息,不必跟來。”
言罷,身影瞬間消失。
墨沉霽派來的暗衛見此愣住,卻很快收斂,亦閃身消失。
事情有變!他必須盡快回稟主子!
……
皇宮,仁壽宮,章太後的寢殿。
惠嬤嬤於一片黑暗中,悄悄走至鳳榻旁,低聲道,“采荷回來了。”
透過精美雅致的朦朧紗帳,傳來一道低緩輕柔的嗓音,“嗯。”
“娘娘放心睡罷。”
惠嬤嬤又道了一句,悄無聲息退了出來。
夜黑風高,精致宏偉的仁壽宮中一片寂靜,數十暗衛隱於章太後的寢殿四周,卻無人發現,有一特別的人從外麵進了她的寢殿,又安然無恙的出去……
謝臻涼離開暗衛的監控範圍,身影隱沒在仁壽宮一處不起眼的邊角。
她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花叢林葉中,神情悠哉,雙眸發亮,微一思忖,唇角勾了個意味深長的笑,閃身離開。
……
從天牢見過謝重後,明安帝沒有回寢宮,而是去了禦書房。
謝重的提議,他還需再思考,此刻他的心中,很是煩亂。
真正有謀反之意的是韓氏,於他而言,並非隻是個抓起來嚴刑拷問、或是殺了一了百了的簡單事情,因為——
他所信賴的血戈衛首領寒刃,是她的親子。
韓氏的所作所為,寒刃知道多少,亦或者他是否參與其中,明安帝一概不知……而處置各地方賭坊以及涉案官員,是他親自前往處理,若是包庇了他們,吞沒財務……
明安帝已不願再設想下去,謝重、寒刃、韓氏……他自以為對自己忠誠的人,原來竟都有別的心思!
明安帝自嘲地哼了一聲,麵色冰寒地仿佛能凍死人,一拳重重地砸在禦案上!
正在此時,節單走了進來。
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稟,“回皇上,昭世子回了信,答應了隨時可以讓人拿下韓氏,任皇上拷問。”
澹台無昭願意出手對付韓氏,明安帝心中有了幾分底氣,他微微頷首,“你再去給他傳一封信,朕已想好了時機,宜早不宜遲——就今夜!”
節單一躬身,“是——”
“不用了。”
節單的‘是’隻發了半個音,便突然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
節單一個激靈,沒察覺到殺氣,他隻迅速轉身看去,而未動手!
而明安帝驚愕的目光膠著在女子身上,一動不動。
謝臻涼仿佛鬼魅般,突然出現在禦書房內,她緩步走近,緋紅的衣裙張揚熱烈,一張舉世無雙的絕色麵容,完美無暇。
膚白如雪,瑩潤而有光澤,靈動瀲灩的嫵媚桃花眸,閃耀著攝人心魂的瑰麗光彩,澄澈、溫暖,粉唇嘴角上翹,似笑非笑,她麵相溫軟,偏她神色清冷如九天玄女,渾身上下散發著超脫凡塵的空靈氣息,透著漠視世間萬物的涼意,讓人仰望卻不敢靠近,以為能近她身,卻在她眸光掃過來的一瞬,不由自主地退卻。
“我是白九,世子派我來與皇上相商。”
一句話,道明身份和來意,喚回了節單和明安帝的神思。
明安帝神態回複如常,揮手讓節單下去。
鋒利威嚴的眼眸注視謝臻涼,口吻警惕,“昭兒回的信中,並未寫明你會來。”
謝臻涼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擅作主張,無意中得知了一個秘密,才深夜來訪……皇上是懷疑我的身份?”
明安帝聽聞她口中‘秘密’兩字,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種不太好的直覺……難道,謝重、韓氏之間的事,又有其它轉機?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但在此之前,要確認她的身份。
“不假。”
謝臻涼第一次在明安帝麵前露真容,他心中有疑,她絲毫不意外。
她將袖中的一枚印章拿出來,眯眸笑了笑,“‘冥間’冥主的印章,皇上總是認得?”
謝臻涼離明安帝不遠,她手中的印章,他看得一清二楚,質疑的眸色一收。
謝臻涼重新收回袖中,自己尋了一把椅子,單手拖到明安帝對麵,心安理得地坐下。
明安帝臉色一黑。
謝臻涼恍若未見,麵露淺淡的笑意,開門見山,說出她想讓明安帝知道的,“半個時辰前,我在韓氏房外,聽到有人跟她通風報信。”
明安帝心頭一震,眸中霎時閃過狠厲之色。
“沒錯,就是謝重、陳海供出她是幕後指使,皇上打算秘密抓捕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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