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嫋嫋，木魚聲聲，最是清淨人心。

    可立苑心裏卻是一點都不清淨。她站在這破地兒已經半個時辰了，可那八小姐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急慌慌地扭頭同那住持道：“奴婢怕八小姐沒聽清楚傳報，請主持再派個人通知可好？”

    那住持撚著佛珠，敲著木魚，眉眼冷得如霜。她聞言微微扭頭，輕輕瞥了眼立苑，淡淡開口道：“施主稍安勿躁，八小姐定當會來。”說著，她竟是又轉回頭，專心敲起木魚來，全然不顧立苑的話。

    立苑被她晾在一旁，麵色白了又白，隻得憤憤啐道：“死尼姑！”

    木魚聲刹時斷了，那住持霍然扭頭，眉眼間具是霜色，隱隱含了淩厲在裏頭。

    立苑心頭一跳，忽然支吾起立，所有的謾罵都默默吞了回去。

    那住持盯了她一會兒，慢慢側回身，敲起木魚來。那木魚聲清脆悅耳，聽得立苑忽然放下了心來。她嘀咕著咒罵道：“一個尼姑還裝。”她欲待再罵，卻被一道聲音搶了過去：“妙庵師父怎麽在此？”

    司樂推了門進去，問了妙庵一聲，又轉頭愁眉苦臉地同立苑道：“八小姐說了，她為老太君在此祈福，一千經卷還未抄完，不敢就此回去，仍請留在庵中，請姑娘先回。”

    立苑起先聽著還笑，聽到最後卻勃然變了臉色，抓著司樂肩膀，又尖又細地嚷道：“她不肯回去？她竟然敢違背大夫人！”

    她指甲尖長，直戳進司樂的肉裏。司樂皺了眉，垮了一張臉道：“奴婢也勸了，可小姐對老太君素來孝順，執意不肯——”

    立苑已經冷哼出了聲：“她對老夫人孝順？也不知道是誰去害老夫人——”妙庵忽然停了手中木魚，扭頭淡淡道：“施主，佛門清淨之地，請慎言才是。”

    立苑被嗆得一噎，猛地想去斥她，卻恰好見了她的眸子，忽然心下一驚，哆嗦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妙庵卻不管她，擱下木魚站起身：“那孩子認死理，必然是不肯走的。司樂，你引路，我去勸一勸她。”

    葉芫收拾了佛經，裝了去年的衣裳，又找了所有首飾出來，用個木匣子裝了，然後想了想，又脫了自己的中衣，換了去年稍短的，方才住了手，走到案桌前坐下，重新抽了紙，提了筆抄起佛經來。

    她楷字寫得極為端莊，既沒有男兒的豪放，又沒有女子的纖細，隻是一筆一劃極為認真，似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的。

    她提筆寫了半頁紙，聽見前院有幾道腳步聲細碎響起，稍稍頓了頓，又慢慢寫了下去。

    吱呀——

    門被人輕輕推開，有人腳步極輕地踏了進來。

    葉芫的手微微頓了頓，然而她卻沒有抬頭，隻握著筆，一聲不吭地又寫了下去。

    來人在她身邊靜靜站了半晌，看著她寫完了一張紙，方才開口道：“八小姐字倒是寫得挺好。”

    那人聲音淺淡而涼，葉芫似是吃了一驚，猛然抬頭，慌得站起來，行了半禮道：“妙庵師父。”

    妙庵微微笑了笑，抽了那張紙看了看，道：“也不枉你抄了那麽多佛經。”

    葉芫低眉應道：“隻望太君能身體安康。”

    妙庵將紙還給她，淡淡答道：“你心意既誠，又如此不懈，定能如願，隻是——”她低低歎道：“葉老太君不過凡人，受不住你這麽多的祈禱。”

    葉芫猛然抬頭，眼裏似是藏了淚，又裝滿了驚惶，膽怯地抓了妙庵袖擺道：“那、那我不是害了祖母了麽……”她頹然鬆開手，猶豫了下，又急急道：“那、那如果我不再抄佛經了呢，是不是祖母就不用擔心受不住福澤了？”

    她眼巴巴地瞧著妙庵，見她點了頭方才輕輕笑了道：“那便好，便好……”她說著，語調忽然低了下去，眼眶兒也紅了，悶不吭聲地站在一旁、

    妙庵皺了眉，哄她道：“芫兒可是有什麽傷心事？”

    葉芫輕望了她一眼，忽然就掉了淚下來，她抬手想要那袖子擦淚，卻被妙庵按住了手。妙庵遞了方素帕給她，她接了帕子揩淚，抽抽噎噎地說道：“太、太君說……要抄一千卷佛經才、才準回去，我……怕是再不能回去了。”

    她拿著帕子掩麵低泣，許久才平複下來，拉了妙庵衣角道：“妙庵師傅，麻煩同那接我之人道一聲，葉芫不肖，尚未抄完佛經，不敢妄自回去——”

    在外頭偷聽的立苑終於捱不下去了，賠著笑進來道：“八小姐，老夫人憐你一片孝心，說那佛經不用抄了，囑咐我帶您回去呢。”

    葉芫猛然抬頭，臉上猶掛著淚珠，煞是可憐。她細細打量著立苑，忽然又低了頭抽咽道：“你肯定是騙我……”說著便要甩袖進裏屋。

    立苑登時慌了，拉住她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八小姐，奴婢絕不騙您，您跟奴婢走吧……”

    葉芫一抬頭，癟嘴道：“那你要立了據我才信。”她微微抬手，露出那半截短了的衣袖。

    那立苑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八小姐，奴婢哪兒會寫字啊——”

    “那、那……”葉芫皺著眉苦想，忽然眼睛一亮，歡歡喜喜道：“那司樂寫，你按個手印。”

    司樂當真提了筆去寫，立苑就在一旁等著。那一直沉默的妙庵卻忽然扭了頭，直直看向葉芫。她瞳孔漆黑，似是一汪深潭，要墜了人心。她捏著手裏的佛珠，忽然淡淡開口：“我有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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