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秦淮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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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珵音側過身,麵對著小彩,“小彩,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主人,我知道,我剛剛去問了蕪辛上仙什麽是美人計,還有那個樊公子的打算,你是在替惜姑娘難過,對不對。”

    “嗯,樊籬他有很多方法去實現他的野心,卻偏偏選擇一個既傷人又傷己的方法,我是可憐那惜姑娘一片深情,都錯付了。”

    我驚訝於一個未滿一萬歲的小上神能說出這樣的話,隻當是蕪辛給她的話本子看多了吧。

    “主人,說不定惜姑娘到了越國會活得更好呢,吳王不要她,說不定越王會喜歡她呢?”

    “說得也是,她長得和我姐姐一樣美,除了樊籬,定還有更多的人喜歡她。”

    “嗯,所以主人你別難過了。”小彩見自家主人開懷,也輕鬆了許多。

    珵音握著小彩的手,兩人便睡去了,我看著這二人覺著溫馨,此後的年月裏,我與小彩便要攜手去麵對將來,不管是福還是禍。

    我在珵音身旁躺下,我雖然能觸摸到她精致的臉龐,可是她卻渾然不知,此刻我多希望這不是幻境,我多想與她打個招呼,告訴她我是你的轉世,我也擁有你的回憶,可手中的觸感依舊變成虛無。

    “小上神,小上神,您要起來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隻見一雙明晃晃的桃花眼在我麵前搖擺,原是蕪辛喚我們起身。她身後的一眾婢女早已候著,珵音和小彩隻好起來洗漱。

    “蕪辛,為何要這麽早啊。”在離開廂房的路上,洗漱完的珵音和小彩還睡眼朦朧,便抱怨起來。

    “小上神,今早是烜焱上神說今日我們要隨樊公子回吳宮,要早些出發。”蕪辛替珵音理了理她的小總角,“小仙還是天還沒亮就起來的。”

    “這個混蛋就會折騰人。”說完還打了個哈欠,看來是真沒睡醒  不知不覺走著,我們又經過昨日惜逝的別院,經過院門時,恰好和她撞在一塊,珵音見到了她,小腿一蹬趕忙跑過去。

    “惜姑娘。”

    惜逝聽見有人喚她,回頭看見珵音和她身後的小彩,她認得小彩,莞爾一笑,屈膝行禮,“你們是昨日樊公子的貴客吧?奴拜見各位貴人。”

    她今日穿的是雨青色連衫,她身上的披風已經換了,眼角有些浮腫,一看就知道昨日哭過,但神色如常,無礙於她的美,她身後的兩個婢女,一個低著頭,另一個在打量珵音她們,想來就是昨夜說閑話的兩個婢女。

    “惜姑娘,不必多禮。”蕪辛上前虛扶了一下惜逝,畢竟珵音和小彩都還是孩子模樣。

    “不知貴人們喚我何事?”惜逝低著頭,模樣溫柔良順。

    “惜姑娘,我們是要隨樊公子回吳宮,想來你也是,我們順路一起走吧。”我盯著惜逝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看來她已然接受。

    “那奴便帶貴人去院門吧,樊公子已在那候著。”

    “勞煩惜姑娘了。”

    四人同行,一路無話,蕪辛知曉珵音方才想阻止惜逝,但奈何惜逝的樣子,似是決定了,她也無法說什麽。

    約莫走了兩三刻,我們到了昨日那個精巧的小院門,出去便看到四五輛馬車,其中有兩三輛是裝物品的,剩下的便是坐人,最前邊的馬車旁立著兩個人,皆是極其難得一見的風采,身後還有幾個奴仆,一直在候著。

    我才知曉為何此處的路巷比之前的要寬上許多,原是方便馬車出入。

    “等你們半個時辰了,人不大,做事怎麽這麽磨蹭。”晅烈上前緊了緊珵音的披風,“上了馬車也別卸披風,今日起風了,蕪辛,你盯著她。”

    “小仙……小的遵命。”

    珵音被晅烈訓話雖然不喜,但也乖乖地聽話。

    “奴拜見樊公子,拜見貴人。”惜逝見到樊籬和晅烈隨即行禮。

    “逝兒,你和珵音她們坐一起吧,你也別著涼了。”兩人目光相接,卻無預料中的波瀾,唯有深沉的無奈和刻意的漠然。

    “諾。”惜逝轉過身,便帶著珵音一行人上後麵的馬車。

    馬車內極其寬闊,中間放著一塊四方紫檀茶幾,上麵放著香茗和江南的一些糕點,坐墊上鋪著厚厚的羊毛織毯,還有鵝絨靠枕,車壁上邊掛著一些玉墜,車腳皆以金鑲邊,連我這個不喜俗物的天神都驚歎。

    惜逝見珵音她們坐好後方才坐下,不一會兒,馬車便開始前行,走得很平穩,再有羊毛織毯墊著,倒也不覺著顛簸,惜逝替每人倒了茶,一股暖氣便飄起。

    我有些激動,現今真是要入冬了,吳越之地冬季是有雪的,就算是在幻境,能看到雪,我也是很慶幸的。

    馬車突然停了一下,感覺下了一個坡,之後便不再走,珵音掀開車簾,我看到的卻是清河悠悠,從橋下穿過,沿岸粉牆綠瓦,垂柳嫋娜,我們居然在船上。

    “貴人請隨我來。”

    我們跟著惜逝下了馬車,便進去船艙內,亦是低調奢華,但享溫馨。

    “我們要多久才能到。”珵音接過惜逝手中的青瓷茶杯。

    “過了這條河,順著秦淮河半日,再用馬車走一個時辰,便到了。”惜逝也遞給蕪辛和小彩茶杯,“路途有些遠,煩請貴人忍耐。”

    “惜姑娘,你不要叫我們貴人,直接叫我們名字吧。”說實話,她頂著姐姐的臉一口一個貴人,我也不習慣,“我叫珵音,她叫小彩,這位是蕪辛。”

    “不可,貴人是樊公子的客人,奴不能僭越。”惜逝誠惶誠恐地站起來,低著頭,我見猶憐。

    氣氛一時尷尬,天界雖然也有品階位分之分,但仙友間多清新寡淡,並不計較這些,七國時尊卑之分嚴厲,盛行禮教仁義,珵音雖出於好意,但可能壞了規矩。

    “惜姑娘,院中的奴婢都叫他主子,但你喚他為樊公子,可是,你也是女婢。”蕪辛和稀泥的本事來了,“惜姑娘,你雖自稱為奴,但樊公子卻不是以奴婢待你,你心裏也是清楚的,所以這稱呼嘛,也不用太過在意,你若為難,那便不叫就是。”

    “奴謝貴人體諒。”惜逝鬆了口氣,忐忐忑忑地坐下,為珵音她們續茶。

    真是可憐她謹小慎微的性子,又是那副絕代風華的容貌,在這亂世她該何去何從,我也替她茫然。

    我向船外看去,船已行至秦淮河口,煙波畫舫,商女長歌,雖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依然蓋不住深秋蕭瑟,因為在樊籬的江南小院多是奇花異草逆季蔥蘢,出來了,方覺秋風不盡,搗衣聲舊,誰念逝心情?

    珵音立在船甲上,看著那熱鬧遠去,兩岸漸闊,視野開明,然江楓紅葉,秋風席卷,秋水無波,更添了兩分寒意。

    “小貴人還是進來吧,外邊風大,要是著涼了奴擔待不起。”惜逝見珵音站在風口,連忙出來勸她。

    蕪辛見她頗有興致,也沒阻攔,隻是替她多圍了件大紅披風,珵音膚白襯得她更粉雕玉琢,她站在前邊擋風,而小彩正在裏邊跟一碟點心奮戰,且頗有越戰越勇的氣勢。

    “未想這裏的秋天如此冷清,枯枝落葉,落花流水。”

    似是觸景生情,惜逝聽聞這話,也不由得望著那群搗衣女發怔。

    “惜姑娘,你長得像極了我的姐姐,都是這般傾國傾城。”珵音抬頭一臉笑意,那星眸閃爍的天真無邪,給這深秋帶來幾分聲色,“難怪樊公子這麽喜歡你。”

    原來她還沒放棄,她還存著一點點僥幸。

    “奴怎敢跟小貴人的姐姐比,不過是有個好看的皮囊,樊公子他是個宅心仁厚,隻是出於好意收留了我。”我看見她提及樊籬時,眼中流光溢彩,想來是憶起二人的初見時的場景。

    “收留?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珵音追問的模樣似是一隻好奇的貓。

    “奴本是秦淮河邊貧寒的搗衣女,去年冬至在河邊搗衣,遇見了公子,見奴可憐,便將奴帶回府中。”

    “你長得貌美,怎會搗衣度日呢?”

    “奴自幼無父無母,是秦淮河畫舫中長大,若不搗衣,隻能成歌女,奴……”

    珵音不懂何意,望向蕪辛,蕪辛會意,“人間青樓,倚門賣笑,甚為淒涼,所以你寧可寒冬臘月搗衣,也不入歡場,想來當時你定是極為感動。”

    惜逝點了點頭,“若不是公子挽救,奴當日可能凍死在河邊了。”

    “你當時可知曉他是誰?”珵音繼續發揚八卦本色。

    “奴不知曉,奴入府中三月後方才從他人口中得知。”

    “那你可知他收留你是何用意?”

    “奴,知曉。”

    “那你可知你回了吳宮,他會如何做?”

    “奴知曉。”

    “你可甘心?”

    “奴甘心。”

    “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幫你。”

    “不,奴願為公子做任何事。”

    “他這麽待你,你為何要如此為他著想?”

    “公子是好人,他這麽做定有他的苦衷。”

    珵音頓住了話頭,從頭到尾惜逝都沒有猶豫過,她對他的深情,有如飛蛾撲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