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蛟死了，樊公子沒事。”小彩嗑著從船甲上撿起的點心，我心想我這隻神獸是不是太能吃了。

    “他沒事就好，”那惜逝鬆了一口氣，注意到蕪辛嘴角的血跡，“貴人，你受傷了，我去找藥！”

    “不用，她休息一會便好。”站在旁邊的珵音想過去扶蕪辛，奈何個子太小，反而成了蕪辛牽著她，隻好鬆開了手，在旁邊陪著。

    “小上神，您莫要自責，是小仙無能。”蕪辛感覺到珵音低落的情緒，便細聲安慰，再怎麽說，她在天界還是個孩子。

    “蕪辛，對不起，我本該去幫你的。”珵音低著頭，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貓。

    “小仙現在沒事了，也無人受傷，”蕪辛蹲下身子，手搭在珵音的肩膀上，“既然來了凡間，就應當開心一些，不然就浪費了您的軍功了。”

    “嗯！”那小眼神終於有了笑意。

    因為方才黑蛟的一通攪亂，船上整理了許久，才繼續搖槳前行，好在後麵一路通暢，外加順風順水，趕在在日落之前下了船，隻需一個時辰就能到達吳宮。

    吳國的國都是琉州，人文風情極具江南特色，但其多為平地，商業發達，夜晚街市華燈初上，繁華熱鬧，小吃店鋪，朱門小戶，人間的煙火嫋嫋升起，我曾在玉貝鏡中千萬次見過這樣的場景，從未想過我能有一日身處其中，我真想告訴姐姐，與她分享我此時的喜悅。

    記得五萬年前，姐姐問我：“洈兒，你為何整日盯著玉貝鏡看，拿著書看？”

    我便說：“姐姐，我在用玉貝鏡看凡間繁華景象，在藏書閣世間萬象，在萬遝遊記中遍覽名勝，我覺著很有趣。”

    然後姐姐哭了，一個聞名天界的冷美人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姐姐哭，我慌亂至極，不知哪句話說錯了，隻能笨拙的替她擦眼淚，隻聽她一邊抽泣，一邊念叨，“我的洈兒，竟要在鏡中，在書中，去看世間景象，為何會這樣……”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漸漸明白了姐姐當時的眼淚，我與姐姐在凡間來說並不算姐妹，可是於我而言，她更像是我的母親，要說這一生中最不能辜負之人是誰，那必定是我姐姐無疑。

    我望著車外的熙熙攘攘，從熱鬧到清靜，從街市到大道，從城門到宮門，一路上，我隻想著姐姐，盯著惜逝那張熟悉而絕世的臉龐。

    我們下了馬車，隻見一群人站在宮門外，有太監和宮女，還有一個身形纖長的女人站在最前麵，因為是夜晚，又隔著甚遠，我也不想過去，便沒看清。樊籬似乎挺重視那個女人，一下車就到她跟前，那個女人想要行禮，卻被樊籬扶住了，我觀察了一下惜逝的臉色，是意料中的落寞。

    我們隨著他們穿過了三道宮門，身後的門鑰便落下，隨後又有輛馬車過來接我們，我們依舊和惜逝一起，而晅烈和樊籬一行人一起，約莫坐了兩三刻馬車就停在一個宮苑，我抬頭看了看牌匾，是梨玉宮。

    下了馬車，便有一群宮女出來，領頭的是一個太監，行了禮，抬頭看見惜逝，不由得倒吸一口氣，惜逝讓他們起身，那太監一臉浮誇的笑意，“惜姑娘，奴才是梨玉宮的管事太監李永德，特意在這候著姑娘。”

    “李公公好。”

    “姑娘一路奔波，趕緊進來歇息吧，晚膳也已備好。”

    “謝公公。”

    這座宮苑不舊不新，似是有人住過，但又隔了一段時間沒住，我們隨著李永德進了各自的寢宮，在路過小徑旁的假山時，珵音頓住了腳步，我看到縫隙中夾著一小塊黃色的符紙。

    在寢宮休息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有宮女把晚膳端進來，雖然依舊是山珍美味，但看起來顯然沒有在江南小院的好，珵音和小彩不滿意地撇了撇嘴，也吃了起來，果然什麽事情開始不能太好，不然遇到差些的就容易嫌棄。

    用過晚膳後便洗漱，到了子時方才就寢，因為白日發生的事，大家都很疲倦，挨著枕頭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我被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吵醒，那是李永德的聲音，他來幹什麽？

    “珵音姑娘，小彩姑娘，請恕奴才叨擾，華琅郡主請二位過去用早膳。”

    珵音和小彩眼睛還未睜開，便被人扶起來洗漱，直至出門方才睜眼，朦朦朧朧地問李永德，“誰是華琅郡主？”

    “哦，今早聖上下了旨，與惜姑娘結拜兄妹，封為華琅郡主。”

    “你說什麽？”珵音因為氣憤，激動地扯住李永德的袖子，李永德隻當珵音太過高興。

    “珵音姑娘，高興的事情還在後頭呢，聖上選了良辰吉日，送郡主去越國聯姻，吳國和越國啊，就不用打仗了，郡主替百姓們造了福。”

    我知曉樊籬會做出行動，也知曉樊籬他始終不是一個良人，卻未想他會做得這麽絕，以兄妹之名斷情，帝王家果無真心，江山麵前美人無用，最多當成一枚有用的棋子，美名曰為社稷百姓謀福。

    “快帶我去看她。”珵音隨著李永德快步向惜逝寢宮前去，路上還撞到了蕪辛，也是匆匆忙忙的。

    “小上神，你也聽說了。”路上蕪辛與珵音商討，“我覺著這個旨意不太像樊籬下的，或者說不是他的本意。”

    “不知惜逝如何了，她雖然願意去聯姻，可她必定沒想到樊籬會下這樣的旨意。”

    說話間已到了門前，我們進去，沒有預料中的肝腸寸斷，心灰意冷，隻看到惜逝對著一桌的早點發呆，手裏還攥著今早上的聖旨，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惜逝見珵音她們來了，忙站起了身，屏退了房裏的宮女和李永德，剛想要行禮，卻被蕪辛止住，“你現在已是郡主，不再是樊公子行宮中的婢女，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我知曉這些的，但還是要謝謝你們。”惜逝依舊行了禮，卻未稱自己為奴了，果真是剔透玲瓏，一點就通，“再過不久我就要去越國了，這一路上都受你們照拂，我無以為報。”

    “你當真決定了？”蕪辛扶起惜逝，“他這般決絕，你不怪他？”

    惜逝搖搖頭，淺淺的笑意裏有幾分苦澀。

    “我願意為他和親，願意為他而死，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可我，不願與他做兄妹。”

    “他可以怨我惱我恨我，甚至殺我，但不能用這種方式把我推出去。”

    “可回頭一想，我連死都願意，為何就不能成全他，也算報了他對我的恩情。”

    那雙美目裏分明沒有眼淚，她如歌般的聲腔也沒有波動，但為何有肝腸寸斷，心如死灰之感。惜逝給我的印象是柔柔弱弱的江南絕世美人，身如浮萍，前瞻後仰，甘願為心愛之人犧牲，卻未想她也有破釜沉舟的剛烈。

    “惜姑娘，你既已做出了決定，珵音隻願你莫再為此傷心，世間多緣法，你的選擇未必不會峰回路轉，遇見真正的良人。”

    惜逝此時，才落下了眼淚，打濕了手中的金黃聖旨，人在最絕望的時候，突然看見微弱的光芒，任誰也會感動的吧。

    “惜姑娘你別哭了，我們都餓了，可以用早膳了嗎？”我低下頭，看見小彩對著桌上的芙蓉糕垂涎欲滴，在場的人，恐怕唯有她是最看得開了。

    “當然可以。”惜逝破涕為笑，氣氛一時輕鬆起來。

    “就知道吃。”珵音訓斥自己的神獸一點都不嚴肅，小彩依舊目光灼灼地盯著那籠蝦餃。

    吃到中間時，門外有人敲門，李永德說是皇後宮中來人，說是惜逝從行宮來到琉州，一路風塵仆仆，為她設下晚宴接風，惜逝麵無表情地應允了。

    我們用完早膳，閑來無事，便讓李永德帶我們去各處逛逛，人間的帝王都熱衷給自己造一個豪華奢靡的金籠子，想來定有諸多天界見不到的東西，不然晅烈怎會帶我們來這呢？

    我們一路且停且行，來至禦花園，園中有一湖，湖中有一亭，無橋無路，唯有乘舟過去，現下已是深秋，湖中的殘荷敗蓮有些還未來得及清理，即使湖中亭精雅絕倫，但依舊蓋不過深秋寂寞。

    李永德見我們都望著那個亭子，便說，“郡主，那亭子喚連理亭，是聖上專門為皇後娘娘建的，隻有聖上和娘娘可去，郡主……”

    我們想上前去，但看見裏邊有人，因為亭子周圍有縵紗遮擋，隻隱約地看見是一男一女似乎是在對弈，談笑聲風

    我看見惜逝手抖得厲害，退後了一兩步，隨後轉身落荒而逃，我們跟著她，走至禦花園的另一邊方才停下。

    “他在那個行宮裏，也為我造過亭子，喚同心……”惜逝的手沒有再抖，“在許多個晝與夜，我也曾與他對弈品茗，原來，還有一個連理亭，在許多個春與秋，與他言笑晏晏。”

    “原來亭子就是亭子，同心非同心，連理也非連理，從頭到尾，唯有我一人癡情。”

    －－－－－－題外話－－－－－－

    這章色調好像比較暗淡，但是我想要寫一寫能戳中淚點的東西，我知道這不對，我也不能，但我總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