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死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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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晚宴辦得很微妙,晚宴上的妃嬪們雖然都異常驚訝,但常年在深宮磨煉的修養與定力,並沒有讓現場雜亂。
樊籬再一次發話,“逝兒,你怎的不行禮?”
這是一個君王天威的壓迫,無人敢妄為。
在長久的靜默中似有東西碎了,雖然它原本就是殘破不堪的,但此刻是真正化為灰燼,一吹即散,連拚湊的可能都沒有。
“惜逝拜見皇上,皇後。”惜逝垂下眼臉,向這宮裏最尊榮的夫妻跪拜,她以頭磕地,像是在祭拜已亡故的愛情。
惜逝落座後,晚宴便開始,輕歌曼舞,觥籌交錯,用熱鬧粉飾太平,是上位者最常用的伎倆。
上首的帝王夫妻相敬如賓,會心微笑,樊籬自宴會開始,恢複了帝王的莊嚴,就沒看過惜逝一眼,反而那皇後,多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有種警惕的氣息。
珵音扯了扯晅烈的袖子,想問她緣由,但晅烈說,晚宴結束後再告訴她。
惜逝坐在珵音的對麵,無悲無喜,時不時吃幾口菜,喝幾口酒,隻是她的眼神和氣質不再是之前弱不禁風的模樣,她舉手抬足間不帶一絲拖遝累贅,身手極好,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我心中一驚,這流芳宮內的武軍,莫不是用來對付惜逝的,這太匪夷所思了。
“咣當”一聲,旁桌的蕪辛不小心把杯子掉地上,她與晅烈對視了一眼,晅烈點了點頭,蕪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要說現場最淡定的除了晅烈和玄武外,就隻有埋頭苦吃的小彩,眾人都糾結煩擾的事,於她而言,抵不珵音的一句話或者手裏拿著的醋喜丸子。
看著刻漏一點點地往下沉,已到了亥時,曲終人散,在這宮中就連醉酒,都要維持外表的體麵,樊籬的腳步有些不穩了,但還是把“都散了吧”說得頗具帝王霸氣。
踏出宮門時,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披風,他溫言軟語:“皇後,馬上要入冬了,怎的穿這麽單薄。”
逝兒,馬上要入冬了,怎的穿這麽單薄。
一樣的話,一樣的麵容,一樣的人,一樣的溫柔,也許連上天都感覺到堪比無盡海的寒意,初雪飄飄灑灑地從宮簷落下。
旁邊聽完對話的惜逝接了一片雪花,融化於掌心,將那水滴運於指尖,那水滴從樊籬耳邊擦過,擊在他身後的宮牆中,留下一個極深的孔洞。
惜逝抬起下巴,用那雙可傾國傾城的眸眼睥睨著這對夫妻,這是另一種風華,霸道而致命。
“初遇於初雪,殊途於初雪,僅一年,便是麵目全非。”
“樊籬,從今日起,我惜逝與你恩斷義絕,生死殊途。”
“這一次,我饒了你,下次再見時,定是你死我亡。”
鐵甲軍從四麵八方湧來,把惜逝圍在中央,隻需一聲令下,惜逝死無全屍。樊籬轉頭望著身旁冷若冰霜眼含殺氣的皇後,他似乎也不知曉流芳宮內有鐵甲軍。
“護駕,格殺刺客。”
“住手!”
吳國的君王和他的皇後,在一個至關重要的時刻,發生了分歧,這讓鐵甲軍進退不得。
“皇後,華琅郡主不過跟朕開了個玩笑,都退下!”皇後緊緊攥著掌心,卻不敢對自己的夫君有異議。
鐵甲軍為惜逝讓出了一條道,她沒有再為他看顧一眼,樊籬從未想過,這會是最後一眼,看她的絕世而獨立的倩影。
珵音走出宮門許久,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晅烈,剛剛那個武藝絕倫的女子,當真是弱不禁風的惜姑娘嗎?”
“你是不是覺著不可思議。”
“嗯,這完全是兩個人。”
“回宮後我給你們講講司命寫的命譜吧,聽完就明白了。”
“世間有很多事情無法參透,明明都有相同的開始,但結局卻截然相反。”
晅烈為珵音係好了披風,領著一行人到梨玉宮的一處閑庭,烹了一壺熱茶,方才將這曲折的故事,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秦淮河邊,有個極其貌美的婦人,將兩個竹籃放至河中,籃中的兩個女嬰是雙生胎,那婦人看著漸遠的竹籃,哭得泣不成聲,她的夫君尚陽君被誣陷謀逆,已在三刻前被吳國的追兵亂箭射死,她也在竹籃消失在視線後,倒在血泊中,秦淮河很快把血衝淡了。
幾經周轉,其中一個女嬰被吳國曲夫子收養,他是尚陽君的舊故,其膝下無子,一直把這女嬰如親生般看待,列入宗譜,這女嬰自小到大也從未追究過自己的身世,她十七歲時,因出身曲家閥門貴族,容貌秀美而入宮為後;
另一個女嬰卻沒那麽幸運,她被楚國的碟府抱養,從三歲起接受殘酷的殺手訓練,她在十一歲時殺了第一個人,十天後殺了第二個,半月後又繼續第三個,除了十二歲時在吳國的一次意外,她從未失手,到了她十七歲時,她把人分為兩種,活人和死人,她成為楚國碟府中最出色的殺手。
在她們十九歲時,曲夫子病危,皇後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尚陽君,也就是她的生父是被先王——樊籬的父親所殺;殺手也在碟府的密卷中了解到了當年的家變,同時府中布下刺殺吳王的任務,此時兩人都知曉了對方的存在。
想來她們也未想,會因一個男人而相見,更不會因他而手足相殘,惜逝遇見樊籬時,皇後懷孕了,她既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沒有了父親,也不能讓一個與自己有著相同美貌的女子搶走夫君,於是便出現了方才的那一幕。
“惜逝並不是什麽秦淮河邊的搗衣女,遇見樊籬也是她特意設下的局,七國誰都知道吳王武功了得,各國的帝王都換了好幾輪了,唯獨他還穩穩當當地坐著龍位,楚國隻能把最精銳的殺手派來,幾乎就快要得手了。”
“可惜啊,有人假戲真做,關鍵時刻反而殺了自己人,不惜性命地護吳王周全。楚國碟府一朝沒落,那個殺手像背叛了主人的家犬,隨時隨地都會被人刺殺,除非吳王能給她容身之處,可那就等於把一把好刀藏在箱子裏,浪費了。”
“惜逝在江南那個行宮住的一年裏裏,一共遇刺三十八回,被下毒四十回,中箭三回,有一次差點殞命,單是從行宮中運出去的不明屍體都有上百具,更可笑的是,那些人還有她的姐姐,皇後派來的,好在樊籬隻有在換季時會留在行宮一段時日,為了不讓樊籬發現異常,她受傷留下了疤痕,便連皮用刀揭下,用特製的藥白骨生肌。”
“惜逝做的一切,樊籬都知道,甚至知道她的身世和身份,可他還是把她推出去了,因為她愛他,會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她把話說得不留一絲後路,她還是會不顧性命地成全他;她還是一個絕頂殺手,弄死一個不會武的越王輕而易舉,總之,把她推出去,有諸多好處。”
“這就是人間的帝王,把一個女子的真心玩弄於鼓掌,哪怕被弄碎了,他也聽不見她喊疼,反正他還有一個同樣貌美的皇後可以替代,可他自己不知曉,自己的心,也被她握在掌中,被砸碎了,連疼都感覺不到。”
“珵音,你現今還覺得凡間好玩嗎?”
晅烈撫了撫那顆沉浸在故事中悲傷的小腦袋,珵音搖搖頭。
“這麽說,至少她在我們麵前,為樊籬的一顰一笑,不是裝的;反而是樊籬,他對惜逝的情意是隱晦不明的。”蕪辛撐著下巴,望著天上的彎月,不由得感歎,“好不容易讓一個殺手動情,樊籬居然還辜負了,他日後必定會後悔。”
晅烈並未理會蕪辛的幽歎,“既然覺得玩夠了,明日我們就回天界。”
“為何?”珵音,小彩,蕪辛甚至玄武四人難得異口同聲。
晅烈瞥了一眼玄武,那小圓額頭低了下去,“昨日我們絞殺了黑蛟,它在魔界頗有名氣,我們留在凡間,魔界遲早都會找上來的。”
“可是……”
“難不成,你還想被那個庸邪死娘炮捉到魔界當小婢女?”
“不想。”珵音搖搖頭,“可是,明日惜姑娘就要去越國了,照你這麽說,她一路上肯定會被很多人追殺,我們可不可以把她送到越國。”
“何況越國與吳國恩怨參半,惜姑娘長得那般貌美,越國的老臣子未必能讓她有命見到越王。”蕪辛也開始擔憂起惜逝,“她現今唯一的出路,就是獲得越王的保護。”
“主人,我不想回去,凡間的美食我還沒吃夠……”小彩嘴裏包著杏仁酥,可憐巴巴的。
小玄武也想說幾句,奈何又被主人的眼神給刹住。
“珵音,凡人都有既定的命數,我們就算能護得了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命譜上的結局,我們無法改變。”
“那就讓我試一試,沒試過我又怎會甘心,惜姑娘她原本是一個殺手,卻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做了這麽多,我真的,很想幫幫她。”珵音的眸眼格外懇切,我不禁搖頭,就算惜逝到了越國,也未必能有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