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跟你姐姐一般，好吧，我們把她送到越國，就馬上回去。”晅烈居然妥協了，把珵音肩上的落雪拂去，“已過亥時，早些歇息。”

    也許是落了雪的緣故，我總覺著晅烈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著他有些削瘦的背影，我隱約有不詳的預感。

    晅烈離去後，惜逝閑庭的假山後麵走了出來，想來她已在後邊站了許久，卸掉偽裝的她，不再是江南小院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婢女，已是令七國諸侯皆懼的頂級殺手。

    “對不起，瞞你們那麽久。”

    “謝謝你們，幫了我那麽多忙。”

    說完，惜逝走至珵音麵前，把右手握拳放置左胸，單膝跪地，那是楚國碟府殺手對最高位者的最高禮遇。

    “我方才把你們的話都聽完了，惜逝二十年來，從未接受無緣無故的幫助，惜逝無以為報。”

    “越國之行，惜逝不敢麻煩各位。”

    然蕪辛這次卻沒有著急扶她起來，隻悠悠地把涼透的茶從杯口傾倒。

    惜逝跪在雪裏，倔強的模樣讓我想起方才她與樊籬恩斷義絕的場景，她不知曉，如同白梅清傲的風采，足夠剜痛任何人的心。

    “惜姑娘誠然是一個極出色的殺手，且還是個演技極好的殺手，連我們都被騙過了，但此處離越國幾千裏，需要一個多月的行程，這一路上有幾百個關口，就算你是鐵打的，也會有被刺破的那一天。”

    “惜逝心甘情願，不能再給各位添麻煩。”惜逝低著頭，心意已決。

    然蕪辛不以為然，她是天宮的上仙，什麽難搞的仙尊沒請過，區區凡人不在話下。

    “你不肯我們護你，無非就是為了讓他愧疚，那你便錯了，他也許會愧疚一會，會懊悔一會，甚至會為你撕心裂肺，那又有何用？任何痛楚都會被時光衝淡，你走了，他的皇後會撫慰他的心口，而你呢？世間再不會留你惜逝一絲一毫的痕跡，頂多茶樓說書的會點評幾番吳王愛上楚國女殺手的風流韻事。你把一顆真心錯付了，還要搭上一條性命才罷休嗎，你可想過為你而死的父母？”

    “我……”惜逝的眼神開始猶豫。

    “如若真是那樣，那你皇後姐姐把你安置這梨玉宮真是安置對了，又是一個被帝王負了還奢望用死留下回憶的女人，你可知你姐姐為何要你住這梨玉宮？”

    “為何？”惜逝抬起頭，那冰冷的眼神裏，有幾分痛楚。

    蕪辛將清水倒入烹壺中，又續了一杯熱茶，“我也剛來這時看到被燒過的符紙，想來你也看到了，就多嘴問了這宮裏的人，說是兩年前，齊國獻了一個美人，也是個殺手，和你一般，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吳王，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要知道成為母國的棄子對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利用價值，那個齊國美人，再也沒得到帝王的回顧，在這宮中自縊身亡。”

    蕪辛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向四方淒涼觀望，蒼白一片。

    “在你來之前，此處是一個廢宮，因為時常有人在此處夜半時分聽見女子幽怨的歎息，隻能燒些符紙祭奠亡魂，難道你也想落得這樣的下場嗎，如你姐姐的願嗎？”

    “如若你想讓我們幫忙，就多行幾個禮，於我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若不想，就自己起來回宮歇息，我們絕不勉強。”

    我聽完蕪辛的一番話，竟有些期待她不要起來，憑什麽付出了真心，反而沒了性命。連我也替惜逝不甘心，有我們的護送，雖不能保證她到了越國後的結果，但總能為她的餘生多一些可能。

    “惜姑娘，我們很厲害的，有我們在你一定可以平安到達越國。”珵音也在旁邊勸說著，她真的很想幫惜逝。

    幸好，惜逝沒有站起來，她又行了三個大禮，方才站起來，“多謝各位勸說，惜逝不知如何感謝各位的恩情，倘若日後惜逝又幫得上忙的，惜逝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好，惜姑娘果然是通達之人，報答的話就毋庸費言，想來你也知曉我們不是凡人，幫你不過是度日無聊，打發時日罷了。”蕪辛見惜逝又要跪下，趕緊把她扶起。

    此時庭外的雪停了，本就落得不大，不一會就消融成積水，仿佛方才隻是下了一場雨。

    隨後一行人又閑聊了幾句，便都散了，回各自寢宮歇息。

    為了能名正言順地護送惜逝去越國，晅烈向樊籬請了道旨，雖然皇後極力反對，但還是跟著護送隊伍出了宮，幾日前的夜晚，也是從這三道宮門而來，今日，又從此處出去，短短幾日，便是物是人非。

    也不知惜逝有無看到宮牆上立著的明黃色龍袍，我不由得感歎，世事無常，一個手握乾坤的帝王，竟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拿不起也放不下。

    從吳國到越國需要一月有餘的行程。這一路果如蕪辛所說，想殺惜逝的人前仆後繼，無所不用其極，我們剛出琉州不過幾裏，惜逝的暗箭連弩就已用完了，半路上還有一些護衛軍居然還反叛了，想來是皇後的手筆，好在有晅烈他們，雖然意外迭出，但也算平安抵達越國國都——承州。

    “惜姑娘，你說句實話，你究竟有多少仇家。”珵音一行人到達了承州驛館，對著滿桌飯菜卻不敢下筷，一路上的各種毒藥都快嚐遍了，雖說是仙身不畏凡毒，但嚐著倒胃口得很，一路過來，最生無可戀的就是小彩了。

    惜逝沉默了一會，給了三個字，“數不清。”

    眾人皆倒桌絕望。

    “越宮的人明日便會來接你了，日後便自求多福。”晅烈不知為何，撇下眾人，“我回客房休息，有事叫我。”

    平時我還未好好注意，自從晅烈把那黑蛟絞殺後，雖然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蛋模樣，但臉色就有些蒼白，可能路上為了阻止那些殺手，耗費了不少靈力吧。

    但也不對，蕪辛也出了不少力，她怎麽跟沒事人一樣。

    “蕪辛，你覺不覺得混蛋臉色很不好？”珵音放下筷子，因為坐在長椅上，小腿懸空一搖一搖地，左手的食指與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小珵音在緊張著。

    蕪辛並不知曉晅烈之前受重傷的事，隻道是有點，但沒有在意，晅烈是天界的戰神，輪不到她來操心，然珵音卻感覺不對勁，從長椅上跳了下來，往樓上晅烈的天字號客房走去。

    在門口的時候，我聽到從房裏傳來晅烈的咳嗽聲，珵音穿門而過，看見晅烈手中帶血的錦帕，晅烈轉頭也看到了眼淚汪汪的小珵音，忙把錦帕收起來，蒼白的嘴角還有幾絲血跡，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能進我房間不敲門的，除了你姐姐，就是你了。”

    “頡季給你的藥根本就沒有備用，蕪辛把你的藥給吃完了，所以你的傷根本就沒好過，對不對？”

    晅烈上前，替她擦掉臉上斷斷續續的明珠，“小慫包，別哭，明日我們就回天界。”

    “混蛋，我們現在就回天界吧。”小珵音一把抱住晅烈的脖頸，眼淚嘀嘀嗒嗒地打濕了晅烈的肩膀。

    “你若沒見她上了越宮的馬車，怎會安心，我們幫人幫到底吧，隻要她上了馬車，至少越國的人，就不敢動她了。”晅烈見她快要哭成淚人了，輕輕地拍著背安撫她。

    我竟有些心疼這混蛋，自從下了凡間，既當爹又當媽的，衣食住行身心健康無微不至，把小珵音照顧得極好。

    “可是……”

    “沒事的，多一日少一日，我沒什麽大礙的，你可別哭了，不然眼睛哭腫了，你姐姐要知道不得把我的玄武殿給挪了。”

    珵音點點頭，方才把眼淚止住。

    第二日越宮果然來人接惜逝，那些人見到她都不由得驚歎，立馬恭恭敬敬地行禮，她的臉可是姐姐的容顏，單是這點，都足夠讓她在越宮留下。

    惜逝在驛館門口與珵音一行人送別，雖然沒說什麽煽情的話，但可以看出她還是很感激的，臨走時送了一枚護心魂玉給珵音，說是可以抵擋一切陰煞之物，珵音不好意思拒絕也就收下了。

    晅烈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不知裏邊裝了什麽，惜逝打開後麵無表情地合上，轉身便走了。

    送完惜逝後，我們便到一個人煙罕至的樹林，蕪辛拿出我們當時出蒼梧道的令牌，打開了一個結界，畢竟幾個大活人憑空消失，會在凡間引起慌亂，隻需要兩刻鍾的時間我們就可以進入結界，回到天宮了。

    想到我這一月來的凡間之旅真是精彩紛呈，跌宕起伏，**迭起，從江南小院到吳國皇宮，從吳國皇宮到越國國都，看完才子佳人的橋段，又來了一腔癡情付的悲劇，經曆過錦衣玉食的富貴繁華，還體會過半夜被人追殺逃至熊洞中的狼狽苟且，見到一個小婢女突然變成絕頂殺手，一個溫婉端莊的吳國皇後漸漸變成怨毒的妒婦，一個謙謙公子變成心如鐵石的帝王，還有我一直期待的落雪，握在手中未想會這麽寒涼。

    如今將要結束了，我竟沒有太多的留戀，佛理書上說，世人皆苦，人生來就是渡劫的，自我下凡來，我見到的凡人都被自己的業障困擾，反而慶幸自己在洛河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十幾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