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半截追風劍此生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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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天,一些江湖人覺察到久未起波瀾的夕神府忽然不平靜了。
“天波樓三子率數十人在頃山口出沒像是在搜查?”與天波樓敵對的折浪閣閣主聽著手下人稟報,有些坐不住了。
頃山口可是他的地盤,天波樓不呈上拜帖征得同意就擅自闖入,這是壞了江湖規矩。
“傳令,讓二閣主、三閣主帶一百個青壯小夥子出閣,跟天波樓好好講講道理,告訴他們知道什麽叫江湖規矩不可壞!”
“遵命!”
……
竹馬道是許多江湖客從青竹嶺到洱海牧場的必經之路,也是許多遊商慣常行走的商道。
青竹嶺的青竹韌性強、分量輕,運輸起來相當劃算,是優秀的建築材料,也是遊商交易中必不可少的貨品。
並且,與青竹伴生的蒼雲草,因口感神似暄軟的雲彩,更是洱海牧場大部分馬駒所青睞的草料。
洱海牧場盛產名貴寶馬,擁有夕神府最廣袤的草原與最充沛的陽光,是極適宜牧馬的地界,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足夠堅固的土木岩石。
商人本就是逐利的行當,在某個商人發現青竹嶺與洱海牧場間存在著天然的貨品缺口後,他心知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憑一家之力根本吃不下,就聯合諸多商界好友,共同操作。
竹馬道應運而生,久而久之,就成為了夕神府數一數二的商道。
沿竹馬道一路行來,驛站、酒館、客棧比比皆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這條商道隨著遊商的開拓與曆代江湖客的發展,逐漸形成了奇特的江湖現象。
……
徐熙風坐在“有緣客棧”的某間上房窗邊,默默飲酒,眼神迷離卻如鷹瞰般掃視身下每一位經過客棧的江湖人。
“有緣客棧”位於竹馬道中程,名氣很響,店麵也很大,是許多遊商、江湖客青睞作落腳休憩的客棧。
徐熙風很喜歡它的梅子酒,所以每隔幾年就會來一趟解解饞。
但今日,他不是為了喝酒而來,卻是為了殺人而來。
劉季的情報顯示徐家商堂大執事,與徐子凡同輩的商界天驕徐子平會親自前來竹馬道,與洱海牧場的牧馬老字號蘇家談一筆大生意。
宰了徐子平就等於斷徐殤一臂。
於是,徐熙風以防出現紕漏,提前三日就住進了有緣客棧。
有緣客棧的老板娘是位風韻猶存的美婦,丈夫意外身亡後就兜兜轉轉地張羅起了亡夫遺產,一家破敗不堪、無人知曉的客棧。
憑借八麵玲瓏的手段和凹凸有致的身段,有緣客棧日進鬥金,店麵一再翻新增擴,直至形成了如今占地數百畝的客棧業巨頭。
望著樓下氣宇軒昂、不知天高地厚、全憑一股子英氣走江湖的少俠們,徐熙風年輕卻已滄桑的心微動,見未尋到徐子平蹤影,就放任自己陷入了青蔥回憶。
……
十年前,有緣客棧尚未發跡,徐熙風也還隻是初入殺手行當、不懂規矩的雛鳥。
為追殺一個惡名昭彰的江洋大盜,橫跨三山五嶽,最終到了荒山野嶺中的一家客棧,那時候還不叫有緣客棧,僅是掛了麵書有“客”字字樣的旗幟。
徐熙風打算在客棧休憩一夜,明日再追蹤那江洋大盜。
卻沒料到原來那江洋大盜與客棧老板是拜把子兄弟。
二人趁他熟睡之時,偷摸進房想抹了他脖子要他命。
多虧樓下傳來摔杯號,徐熙風驚醒。
他到底是被徐家堆積天材地寶培養多年,從眾多孩童裏脫穎而出的佼佼者,論真功夫,哪會懼半吊子的江湖散修。
之前是這江洋大盜熟悉地形,他才追趕不上。
現在麵對麵,即便是兩個人,他又有何懼。
隻是劍光一閃,二者腦袋就從脖子上滑落,衝天而起的血液噴濺得他一頭一臉全是紅色。
倉促地用被褥抹去臉上的血跡,也不去管發間還在低落的血珠,徐熙風連忙衝下樓想知道是何方神聖摔杯助他。
卻見樓下四方桌邊一少女麵色平靜地盯著他,渾身打著寒顫。
徐熙風驚訝,他知道她是這家客棧的老板娘!
經過一番交流,徐熙風得知了少女的過去。
原來她是青竹嶺人士,因相貌奇美,被屠盡滿門,劫來這荒郊野嶺硬是被逼著拜了天地,對外宣稱是客棧老板娘。
剛才她被丈夫安排去後廚在酒裏加迷藥,見丈夫和大盜緊張地商量對策,像是對那英俊小哥很是忌憚,早慧的她意識到這是個天賜的脫逃良機。
於是她虛與委蛇,在酒中隨意加了些許辛辣調料。
徐熙風暗暗點頭,難怪他覺得飯間那壺酒嚐起來格外嗆喉嚨。
少女繼續述說。
到了三更天,她從裝睡中醒來,見那二人悄悄摸摸地上樓,估算下時間,就使勁摔杯,想要驚醒徐熙風。
聽到這兒,徐熙風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由對眼前少女高看一眼。
她就沒想過摔杯未能驚醒徐熙風的下場嗎?徐熙風被殺,被摔杯聲嚇著的匪二人想明白緣由必定不會叫她好受。
似乎看出了徐熙風心思的少女,悠悠道,“我要自由!”
徐熙風明白了她的意思,生命和自由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與其被困在這小小一家客棧,做他人的奴隸,嬉笑怒罵都要受人管束,卑微下賤地活著,倒不如拚命一把,將自由奪回來。
“那接下來,你怎麽辦?”徐熙風問道,他想如果少女同意,他不介意犧牲幾年的俸祿,將她安置在徐家,權當報摔杯之恩。
“我?”少女聳聳肩,抬起頭打量蛛網橫生、破敗不堪的客棧,脆生生道,“當然是承下我亡夫遺產,將它做大呀!”
這個答案讓徐熙風很驚訝,但尚未被江湖荼毒,還懂得知恩圖報的他決定支持少女的選擇。
之後,他在外執行任務獲得的賞金和額外收入,都會取一半給少女。
換而言之,“有緣客棧”的崛起,很大一部分功勞與徐熙風脫不了幹係。
此去十多年,少女變成了腰纏萬貫的貴婦,少年成了殺人盈野的屠夫。
對於徐熙風而言,有緣客棧有著非比尋常的地位,這是他每每殺人後壓不住心頭殺性時唯一能清淨心境的港灣。
在這裏,他從未破過殺戒,酸甜的梅子酒入喉,他不再是冷血無情的風滿樓,他是不通世事的青澀少年。
可今天,他要破戒,為了妹妹與自己的未來,他要在這間客棧內殺人,讓淋漓的鮮血四濺到沁入他心血的亭台樓閣之上。
徐熙風搖搖頭,憾然心道,最後的港灣也要被他親手毀去了。
回過心神,已至傍晚。
竹馬道的夕陽無限好,照耀在諸多著青衫、著白衣的江湖客身上,像是詩酒趁年華,要把最後的光彩向天地昭示;照耀在正打著響鼻的馬匹上,柔順的皮毛像一匹發亮的綢緞;照耀在層層疊疊的細碎瓦片上,倒映著彩光,熠熠生姿。
徐熙風握住窗邊劍,飲下最後一壺梅子酒。
遠方不遠處,徐子平的車隊踏著夕陽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