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蠢得掛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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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貓著腰進了水道,外麵的太陽烤得人煩躁,這裏麵卻潮濕陰冷。因為幾天斷水,靠近洞口的石壁上長的水青苔已經幹成了氈。須發斑白的工匠頭自己搶過燈去,仔細看著第一道柵欄門,上下左右地敲了敲,向他的副手點點頭。副手立即往門洞外揮了揮手,過了好一陣,第一道柵欄門才隨著嘩啷嘩啷的鉸鏈嘎吱嘎吱升了上去。

    “一共八道,最外麵是水門。”在這伸不直腿的涵洞裏,老爺子的聲音顯得分外響亮。他帶我又往深處走了一陣,回頭指了指柵欄門另一麵突出的一個個粗大的鐵尖兒,說:“瞧,人若是想從水道遊進來,撞到這些也得紮死。”

    我敬畏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等著一道道柵欄拉上去,走向愈發陰冷濕滑的水道深處。老工匠耐心地提著燈四處檢查,說:“最外麵那道攔住的雜亂東西多,常常要從外麵放船去清理。咱們呢,現在已經快爬到宮牆邊兒了。姑娘,你怕不怕?”

    “有一點兒!”我攙扶著他跨過一處特別滑的地方。這裏麵還有些螺蚌蠕蟲,涼絲絲黏答答的,一不小心摸到讓人嚇一哆嗦。

    他敲了敲自己麵前的倒數第二道鐵柵欄門,自言自語地說:“嗯,這道門鏽得有些厲害了,今冬裏可以換一換。”

    “為何要拖到今冬裏?”我覺得這些天太液池恰好沒水,要換門正是時候。

    工匠頭鼻子一哼:“小丫頭,我問你!這麽大一扇鐵門,這宮裏哪間屋是放它的?放你櫃子裏?!”

    我被這老頭梗得說不出話,他的副手趕緊解釋:“這樣沉的門可不是說換就能換,得先叫鐵匠照樣子鑄出來。所以,現在跟皇上報了,到秋冬枯水時候再排幹水來裝就差不多了。”

    工匠頭又緩和了臉色,捶了捶腰。“方才說了,最前麵那道柵欄醃臢得很,有時候外麵掉在河裏的死貓死狗破褂子都掛在上麵,什麽破爛東西都有!這會兒咱們先不開它了,一會讓小子們進來清理就是。”

    “可是……可是汙染禦河不是要定罪麽?誰敢往裏麵扔死貓死狗?”

    “禦河的水哪兒來的?!不是螣溪裏一直引過來的?!螣溪多長?!上遊不住人?!再說你就算管得住人不往河裏扔穢物,還管得住貓狗不往裏掉?!真是蠢得掛相!”

    “哦。”我虛心受教。

    我們離進水道的盡頭隻剩了最後一道柵欄。工匠頭舉燈指向柵欄後麵那道禁閉的鐵門,說:“那門可重著呢,它外麵就是護城河的河水了,要是現在上麵有人把它開條縫兒,咱們爺幾個可就灌死在這兒了。”

    “老爺子,道理我明白,話別亂說!”我在這水道裏沾了一身濕冷,突然想起來石鹿溝那些老人家教的在山裏不能亂講不恭敬的話的規矩。

    “嗯,姑娘這會子都看明白了?這八道柵欄全放下來,人想從外往裏進是何其不容易?何況平時這裏還滿滿都是水呢!出去吧。”

    我們步履匆匆地鑽出水道,外麵猛烈的午間陽光像是劈臉來了一巴掌,熱意炙烤,眼睛也被刺得要流淚。我眯了好一陣眼睛才恢複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岸上有一抹翠藍的身影——太子妃慕容沁正站在我扔在岸上的頭盔旁邊。

    我今天早上剛答應了餘太醫按下二公主中了“東風起”的事情不聲張,現在完全沒有膽量見太子妃。心裏一急,我“嗖”一下躲回了水道的陰影裏。

    “出來!要是這時上麵不小心放了柵門,不給你砸死?!”工匠頭吹胡子瞪眼地扯著我衣服把我甩出水道。

    這時候一個小內監兩手提著長袍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小步跑過來,遠遠喊道:“前麵的可是鳶英衛統領?太子妃娘娘喊你過去說話!”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鑽水道踩的兩靴子泥漿和身上沾的水草粘液,一臉為難地對他說:“在下現在身上髒得厲害,不便靠近娘娘,還麻煩公公替我向娘娘請罪……”

    小內監臉上比我更為難:“統領,要說也是您自己去說!娘娘非要跟您說上話才肯走,都在岸邊太陽地裏曬半天了,統領還是趕緊過去吧!”

    他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隻好回頭對工匠頭說:“老人家,先別讓大夥兒散了!辛苦各位到出水口那兒等著我,我去給太子妃娘娘回句話,立即就回!出水口我也要看一看!”工匠頭剛在進水道裏貓了半天,腰疼還沒緩過來,聽見我還要去看出水口氣得直翻白眼。

    “一定要看!辛苦各位!”我央告了幾句,趕緊顛顛跑向岸邊。

    慕容沁今天穿著一身翠藍綢裙,外麵罩著一件月白色的柔紗小半臂。裙子的領口袖邊用銀絲線繡著鳥穿祥雲的紋樣,鳥眼釘的都是珍珠碎鑽。那件小半臂下擺上也是彩線繡的祥雲神鳥,曦國人還真是喜歡鳥。

    “微臣見過太子妃娘娘!”我今天虧心,沒有膽量和她多說話,就幹脆沒上岸,停在池子裏麵向她見禮。

    太子妃微微抬起手,身後的宮女內監立刻會意地後退了幾步。剛冷著臉說了一句“平身”,她就在滿是泥屑的池邊彎下腰來,瞪著我說:“你就不能有一刻安生?!這是怎麽回事?把衣物扔在岸上,自己下池子去變了個泥鰍?!”

    因為一直在太陽下曬著,她秀氣的鼻尖上已經滿是細汗。我羞慚地退了一步,低頭說:“讓娘娘久等了,是微臣的罪過。”

    “知道就好!早該讓他們把你頭盔披風全撿跑,讓你出來急死!”她再也繃不住了,搖搖晃晃笑起來,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唇角冒出兩個小酒窩。

    不知道我找不著頭盔的樣子怎麽就這麽好笑,她不出聲地晃著笑了半天,又板起臉來說:“幾天沒看見你,又添了新傷,你說讓人拿你怎麽辦?!”

    我隻看見她發髻裏還插著那支玉蘭花簪,心裏愈發虛得厲害,隻說:“這裏太髒,穢氣重,娘娘別在這兒呆著!還請娘娘先回宮歇息。改天微臣定去請罪。”

    “別改天!今天下午就尋個空兒就去本宮那兒一趟!”她一邊招呼宮女攙著站起身來,一邊嗔怪地斜瞥了我一眼:“本宮都親自來請了,你哪來的那麽大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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