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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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嬤嬤扔下撣子,摸出一個極其寶貝的封口小瓷罐子來,倒了一把西瓜子兒在桌上。
我拈了一顆放在牙間咬開,稱讚她說:“嬤嬤果然仔細,過年的瓜子兒存到現在還是脆的!”吐了殼兒又拈了一顆,說:“不過也別老留著,到熱天該出油了!”
“這賠禮的啊,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她苦笑著又抓出一把來。
我大模大樣地繼續磕著瓜子,說:“竺嬤嬤,你說我是中了哪門子邪?這幾天怎麽老想起以前那薛才人呢?”
“那事情不是太後老人家故意的!”竺嬤嬤拿到嘴邊的瓜子一下子落回了桌上,眼神突然變得十分嚴肅。
“我呸,剛誇完存得好就吃到顆壞的!”我朝一邊啐了一口,繼續說:“我可沒提那回事!我就是想知道知道,那薛才人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嘴這麽不幹淨,活該吃著壞的!”竺嬤嬤又把剛才掉的瓜子摸起來。
我辯解道:“我們當侍衛的在主子麵前的時候,一般不讓講話!回了營房講話,又沒外人聽見,自然沒什麽講究!不像您老,多年行走貴人身邊,嘴巧得能把鐵樹都說開花兒了!”
“我呸!”她學著我的樣子佯啐了一口,反問道:“你覺得呢?她是個什麽人?”
“我連她長什麽樣兒都不記得了!可這幾天就是總想到她。她什麽來頭,嬤嬤可記得?”
“你年紀輕輕的都不記得她了,老身我憑什麽替你記得?!”
“老嬤嬤別跟小輩兒抬杠啊!那時候我才是哪根蔥?!什麽事情輪得到我知道?!我若是知道,必然記得!”我又剝了個瓜子放進嘴裏。
“喲,死了的賊也要抓?”竺嬤嬤歎了口氣,慢悠悠地嚼完那顆瓜子,十分正經地說:“薛花兒!她叫薛花兒!你聽,這名字能是什麽大戶人家?!南邊那些蠻子的使臣早年進貢來的!太後就是嫌她這出身,一直不願意提拔她。當初是送進來兩個,一個薛花兒,一個多鈴兒。多鈴兒年紀大點,模樣比薛花兒好看,手段也比薛花兒厲害,說話辦事都伶俐。太後雖然也不怎麽得意她,見皇上稀罕她新鮮,也沒太攔著。就是她自己福薄,水土不服,進宮半年病了少說有五個月,承寵了沒幾回就急病死了。”
“咦,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個多鈴兒?”
“她病死這事情有十年了吧。你那時還真不是根兒蔥!”
“薛花兒弄死的?”
竺嬤嬤兩眼一瞪就要把手裏攥著的瓜子皮摔我臉上。“還真敢張嘴就說啊!不過這事你倒是真說中了!太後老人家跟我念叨過,說她瞅著多鈴兒在時,處處壓製著薛花兒,也覺得是薛花兒動的手腳。”
“所以太後老人家是為這個防……”
竺嬤嬤打斷我的話,興致盎然地繼續講著:“可是太後再怎麽防著她,她畢竟是個鮮嫩姑娘,早晚還是在皇上那兒得了點兒臉。雖說不算十分得寵,一年起碼也有個幾回吧。太後是什麽人?!看人跟明鏡兒似的!這後宮裏狐媚妖道、惹是生非的人也有過,不全都收拾了?太後不怕那樣的,反而就恨那些揣著心眼兒裝老實的!”
“哎,嬤嬤,我再倒回頭去問一句啊!多鈴兒當年得的什麽急病?怎麽死的?”
“這個找你們那藥嬤嬤打聽去,我不懂!”竺嬤嬤又閑磕了幾個瓜子,在嘴裏攢著一塊兒嚼著。“我隻聽說是沒命地吐,吃什麽吐什麽,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伺候她的小丫頭說,寢殿裏的酸氣頂鼻子,熏香都蓋不過來。吃不下東西,過後就空著肚子,吐完清水吐苦膽,幾天就沒人形了!”
我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跟五殿下似的?”
竺嬤嬤這下毫無風度地狠狠把瓜子殼兒啐得老遠。
我趕緊擺出笑臉賠罪:“哎,嬤嬤別慌!我瞎說的啊!五殿下出事那時候我也還沒進宮呢!隻不過聽說也是活活吐死的,便想起來了!”
“你這蹄子今天是衝著折我壽來的?!看我不打出你去!”竺嬤嬤連倒了好幾杯酒漱口。
“嬤嬤盡管打。我皮糙肉厚。”我隻好更加涎皮賴臉。
她歎了口氣,兩手放在桌沿上,酒也不碰了,瓜子也不碰了,幽幽說:“這話我可不敢說。五殿下那時候是所有太醫都沒給治好,震動合宮上下。多鈴兒可沒下這麽大力氣給治,隨便有個太醫去看幾眼、開幾服藥就得了。夏天吃壞了東西生病本是常有的事兒,她一直病病歪歪的,也不是什麽要緊人兒,歿了也根本沒人多想。各宮娘娘還巴不得少一個她呢!”
我歎了口氣,坦誠地說:“我是怎麽想起這回事來的呢?那天看見宮裏杜鵑花開了,突然想起來薛才人說了句‘杜鵑花有毒’掃了太後的興致。嬤嬤你說,那見過天下唯一的‘杜鵑醉魚’景致的誥命夫人都不知道這花有毒,薛才人她怎麽知道?我是覺得太後興許是看穿了這點,才決定關她的。”
“關她那時候,老身我已經不在太後近前呆著了。不過我什麽時候都知道一點:太後她老人家,曆練了這麽些年,不像皇後娘娘那樣,有時候做事全憑自己的氣性。太後做什麽事,必定是思前想後,能說出個理兒來的!可老身也還是那句,統領你怎麽抓起死賊來了?”
“您剛才說了,這位薛才人是南來的,白送的。”我吃了一陣瓜子嫌嘴裏幹,又自己倒了半杯酒。“這幾天出事的,也有一位南來的,白送的。這位下得一手好毒啊!我覺得當年這薛才人恐怕也非比尋常!”
“嗬,果然這白送的都沒好貨麽?”竺嬤嬤拔下簪子,撥了撥燈花,說:“老身一輩子拘在宮裏,見識不多,卻也聽聞他們蠻子的地方那些怪裏怪氣的事情多。統領這是怕有人借送美女趁機作歹?”
“對。可是這也不同!若是這樣,送來的這兩岔美女怎麽都不急著作歹呢?”我轉著茶杯,看著裏麵的酒底兒。
“剛想說你聰明就犯上傻了!統領,且看你自己罷!你這身功夫是怎麽來的?還不是打出來、罰出來的?!這民間的采女們一進宮,突然錦衣玉食、呼奴喝婢,弄好了還得皇上寵愛,不是一下子上了天?!何況這些白送來的又都是孤身兒進宮,也沒有人能盯著她們了,誰著急去讓自己當寡婦?!”
“也有道理。”我皺著眉頭,問:“說句不恰當的話啊,這可是宮裏。當了寡婦不也還是錦衣玉食、呼奴喝婢麽?”
“呸!”竺嬤嬤吃力地挑高兩條稀眉毛,衝我翻了個大白眼兒,冷語道:“打容惠皇後起才把老妃嬪養起來,不再殺了給皇上殉葬了。可那‘太妃’倆字叫著好聽,沒家世沒子嗣的那些圈在鶴鹿院養老,跟關在一塊兒等死有什麽兩樣?!不是比太後老人家年紀小的也死在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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